林墨香是被诚王妃派人给架着走的。想要靠肚子里那块肉来博同情，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一个苏家不承认义女，一个失去了所有靠山的人，恐怕连王府里爬床上位的丫鬟都不如。丫鬟们在王府长大，总有几个交好能够帮衬。

　　而林墨香呢？端看她身边的那个翠儿就知道了。以林墨香的性子，不至于蠢到在长宁公主的地方放肆。而这翠儿竟是比主子还眼高手低，目下无尘，今日这一出头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诚王妃掌管王府庶务，这派去伺候的人自然也是她选的。如此说来，这缘由便不言而喻了。

　　见甄婵蕊趴在栏杆上笑嘻嘻看着我，“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好了吗？”

　　我正恼怒，狠瞪了她一眼，甄婵蕊咯咯笑得更厉害了。我皱眉甩袖进了厢房。母亲笑说：“气什么呢！”

　　我嗫嚅着，“我也不是怪她非让我出头，本来就是打着我们苏家标签的人，即便她不说，我们也得出面。也是借此机会表态，苏家不会和诚亲王搭在一起，苏家纯臣的身份不会变。”

　　兄长不明所以，“你既然知道，还气什么？”

　　“我……哥，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这你想做一件事，跟你被人逼着做一件事，能一样吗？”

　　兄长呵呵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了，不气了！她是诚亲王的妻妹，和我们也没甚交往，往后更远些便是。”

　　我一愣，虽说有时候对甄婵蕊有些微词，但总体来说，对她的性子还是颇为喜欢的。此前并未仔细想过，如今兄长一说，我才恍惚。甄家总归是诚亲王一边的人，苏家与之不能太近。

　　我抬起头来，疑惑道：“这林墨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入了诚王府，却失了苏家庇护，在府中寸步难行，这才想着来重新寻苏家的庇佑了。”兄长冷哼。

　　我瞅了瞅母亲，桌下轻轻踢了兄长一脚。兄长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母亲开口了：“在我面前还耍这等小动作。放心吧，我对她已经彻底失望了。从此只当我没养过她。”

　　我这才嬉皮笑脸地拉着母亲说：“没事，母亲不养她，养我，我可乖多了。”

　　“你乖？你要真乖能把自己弄成那幅鬼样子让全家人担惊受怕吗？”

　　看吧，来了。我只能求助于兄长，拼命使眼色。兄长笑着转移话题：“前阵子林墨香也来过苏府，不过被门房赶走了。那会儿我们一门心思都扑在你身上，也没功夫收拾她。后来又爆出她有孕，我们就更下不得手了。一个林墨香并没有什么要紧，但她肚子里的却是皇嗣。诚亲王成亲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可金贵得很。”

　　我点头，“可惜，她自以为是，觉得入了诚王府便了事了。岂知入了府这苦难才刚开始呢。如今诚亲王待她好，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府里怕是多的人想她死。没了苏家，她在府中难以立足，一个无权无势，无名无分的侍妾，连个庶妃都不是。谁人敢依靠？她自然也明白，如果孩子未生还好，一旦孩子生下来，她只怕命不久矣。”

　　“要不然，她为何明知苏家不可能再接受她，却还上赶着一定要攀上来呢？因为除了苏家，她没有其他路可走。”兄长瞄了母亲一眼，“她想的恐怕是赌一把，赌一赌母亲的心软。”

　　母亲闻言，瞪了兄长一眼，“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知分寸吗？”

　　兄长讪讪摸了摸鼻子，陪着笑脸讨好打呵呵。

　　此时楼下的比试已经完了，有小二上楼来，“苏夫人，苏公子，苏姑娘好！公主让小的来问问，苏姑娘可有空没有，若是得空，请苏姑娘过去一叙。”

　　公主相邀，哪能推辞。

　　那小二将我领至君子兰房间门口便退下了。我推门而入，却一个人也没见到，正自狐疑，但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瞧，竟是韩续。

　　“阿芜！”

　　“阿宝！”许久不见，我倒还真有几分想念。

　　韩续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和凌厉。

　　“阿芜，我要走了，离开京城！”

　　“为何？”我恍惚想起来，似乎从韩续恢复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在大众面前出现过，而外头的传言也是说韩续伤势未好。皇上究竟是什么打算？

　　“父皇不放心让我呆在京中。我若还是个傻子，便一切都好办。可我不是。这些年因为我痴傻的关系，也并没有接触朝堂，更不曾有半分自己的势力。倘或我已经恢复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大哥三哥都不会放过我。”

　　这点我深以为然。一个并不痴傻，甚至还十分聪明的皇子，还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这等竞争对手，不论是诚王还是燕王，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甚至于目前诚王燕王两方交战，不死不休的局面，却可能因为韩续的突然恢复而使得二者强强联手起来。需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韩续神色一暗，“父皇即便想护着我，也恐有不及之处。我离京是最好的选择。以父皇的意思，过几天便会宣布说寻到一位方外神医，将我带走了。”

　　这不过是个说法。再过一阵子，等时机成熟，恐怕就又会说在神医的诊治下，韩续已然痊愈，智力恢复如初。

　　我抵着头，半晌才道：“你……你要去争吗？”

　　韩续眼神闪烁，却在我炙热的眼神下败下阵来，“阿芜，母妃死的时候，我还只有三岁。我亲眼看着她痛的全身痉挛，满地打滚，此情此景，我一生都不会忘。”

　　我心头一跳，“敏妃娘娘，她……她不是病逝？”

　　韩续嘴角一抽，“病逝？太医查不出缘由，便只能以病逝论。可我知道不是。想杀母妃，也有这个能力杀得了母妃的人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不是她，便是她。我总会找出来。”

　　话语中少有的戾气，让我不由得不怔，许是从未曾见过韩续如此模样，竟叫人有些惧怕，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了几分，“所以，你……你想报仇？”

　　韩续似乎发觉我语音中的不对劲，面上的狠厉敛去，声音也和缓起来，“阿芜，有些时候并不是我想不想争，想不想报仇的事情。即便我不想争，大哥和三哥可会放过我？若要他们放过我，我只怕得装疯卖傻一辈子。还得防着不被揭穿，不露出马脚。

　　即便如此，恐怕也他们一旦上位也不会太放心。母妃死时，身边只有我，我看的清清楚楚，她吃了一碗桃花羹便……那时我吓坏了，根本没想起来和父皇说这些端倪。等事后再去查，桃花羹没了，那个宫女也没了。一切都毫无踪迹，无处可寻。

　　你想想，如果是你，留着一个可能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在世上，而这个人还是你的仇人，你会不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突然想到恶鬼道，难道前世韩续身亡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阿芜，我知道你担心。可至少现在父皇也是看中我的。你可知道，父皇本有意让你父亲教我。只是，我不宜逗留京都，而你父亲身居高位，没有适当理由，不便辞官与我同行。此事不太好办，父皇只能放弃了。”

　　我一震，“皇上他和你交底了？”

　　“嗯！父皇说，给我三年。三年时间，若我能成长起来，有能担天下之才，这位子他便传给我。若我不能，便叫我再也别回京城，他会向天下宣告，安王殿下薨逝。”

　　我心中激荡，都说天家无父子，却没想到皇上能为韩续做到如此地步。以往，他是傻子，皇上便给他一世荣华富贵。如今他好起来了，及时许多手段才能都因为时间的关系未能得到皇家应有的培养，可皇上想的最先还是他。

　　宁可花费时间精力重新再培养一个儿子出来，也不愿将就选择诚王和燕王。而如果韩续没有这等能力，皇上想来也为他准备了后路，离了皇家，至少可一生平安。

　　“阿芜！”韩续有些犹豫，我歪着头说，“怎么了？”

　　“我……我可以抱抱你吗？”韩续的眼睛如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明亮，充满了期待与渴望，清澈地一望见底。让人一眼望进去难以自拔，想要开口拒绝都不能。

　　“好。”

　　韩续欣喜若狂，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与我耳语：“阿芜，三年，你等我好不好？这三年，你不嫁，我不娶。我……那时你也不过十六岁，还来得及。若是三年后，我回不来，那么，你就……”

　　韩续大约是想说让我找个好人嫁了。可却又不甘不愿，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来，惹得我忍俊不禁。

　　韩续见我笑话他，更添了几分窘迫。“阿芜，我是真心喜欢你。从前和你说时，你问我何为喜欢。那时我或许并不明白。可如今我都明白。喜欢没有理由，甚至没有道理可言。喜欢上一个人，你睡着的时候会想她，坐着的时候会想她，站着的时候还是会想她。阿芜，我想我大概是已经中了你的毒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了，也不会再相信这些情话了。然而韩续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我的心砰砰直跳，如同小鹿乱撞一般。

　　我握紧了拳头，或许，或许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一次。毕竟韩续不是韩昭。今生不是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