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疏雨影深深 第14章 梧桐不解细雨 四
作者:影疏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回去的日子仍旧无聊,阿乔每天看书画画,或看看自己种的昙花。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阿乔不在院子里时都呆在房间里,坐在美人塌上读书,这阵子一直在读《诗经》。

  今天她读到《绸缪》。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诗经》里的男男女女用显然可见的语句抒发他们心中的爱慕,难道是古时的人更加大胆烂漫?现在可没有人会这样吐露心声。阿乔轻声念了几句,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又接着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看了一会儿,阿乔忽然停下来,起身走到床头的柜子边,拿出一个木盒子,木盒里躺着一枚芙蓉璎珞,拿出缨络走到窗前,细细看着。

  璎珞用浅绿色和绯红色的粗线做出芙蓉花的样子,花蕊处缀着闪闪发亮的琉璃,垂下的线尾也缀着琉璃,做工虽然不是那么精细,但是看着很别致。

  阿乔晃着璎珞,看着摇晃的琉璃出了神,丝毫没注意翰尹正蹍手蹍脚地走进来。

  翰尹走到她身后,见她出神,一伸手抢过那璎珞,抢了便往外跑去。

  阿乔回神,转身的时候便看见翰尹跑下楼的背影,阿乔穿好鞋就追了下去。

  “小尹!你别跑!把璎珞还给我小尹!”

  翰尹人小跑得却快,一转眼跑进了式微院,阿乔追了进去,刚跑进去就看见了翰墨,阿乔便停住脚步不动了。

  翰尹一脸得意地跑到翰墨身后去,朝阿乔做了个鬼脸。

  阿乔瞪他一眼,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她理了理头发,让它们服服帖帖地落在肩上,拉好长长的披肩,这才对翰墨点了点头。

  翰墨看着阿乔,说:“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能进来一下吗?”

  阿乔应下来:“好。”

  翰尹识趣地往自己的院子去了,还不忘回头对阿乔做鬼脸,阿乔不理他,因为越理他他越得意。

  进了翰墨的书房,阿乔在椅子上坐下,翰墨书房里都是书,桌上也整齐地放着几本书和一摞摞的文书。

  翰墨看着她道:“订婚仪式会在下月初二举行,我已经邀请了伯父伯母和世兄了。”

  “……好的。”阿乔垂下头,一头秀丽的长发在窗外投入的光线下显得如绸缎般光滑。

  “这是宾客名单,你看看是否有哪里不妥。”翰墨把名册拿给阿乔,阿乔接过,略看了看后便递了回去:“没什么问题。”

  “嗯。”翰墨低低地应她一句,视线重新落在了桌上的文案上。

  片刻的沉默,阿乔抬起头看他,想着应该没什么事了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翰墨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书,点了点头。

  阿乔于是往外走去,刚走到书房门口,翰墨突然说:“这几天又要转冷,注意保暖。”

  阿乔略有惊讶地转过头,他仍是低着头在看文书,阿乔淡淡回道:“好,谢谢。”

  她转头正要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对翰墨说:“我平时在院子里无聊,能否出去找我的朋友?”

  翰墨听了抬起头看她,半晌才答:“当然,你想出去就和赵管家说,他会备车送你。”

  “谢谢。”阿乔微笑着道谢,“我先走了。”

  她出了书房,回到黍离院,不想上楼,便进书房搬了张椅子出来坐下,裹紧了披肩,此时已经夕阳西下,越发冷了。

  天气逐渐转冷,连阳光也变冷了。模模糊糊中,她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凄婉的女声,听着是在唱戏,婉转凄凉,如同那落日一样冷冷的没有热情和温度。

  阿乔站起来,听着像是黍离院侧门外那条小径的方向传来的,她走到关着的门边,正要推开那扇落了漆的朱门,绿衣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陆小姐,天气冷了,你还是回房去吧,免得着凉了。”

  阿乔转身,忽然一阵秋风吹来,院子里的树上的叶子簌簌地落下,有几片落在了阿乔的身上,绿衣走过来帮她拿掉叶子,阿乔好奇地问她:“绿衣,为什么我总是听见一个女人在唱戏的声音?”

  绿衣一怔,没想到阿乔会问这个问题,马上又恢复了神色:“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阿乔心中疑惑,却什么也没说地进了屋。

  第二天阿乔去找翰尹,问他要回那串璎珞,没想到他居然说他把璎珞给了翰墨……她一阵头疼……不知道该怎么拿回那枚缨络。只是,翰墨不知道璎珞是她的吗?怎么不还给她……

  她不想去找他主动要回来,见到他阿乔总觉得十分尴尬。

  所以她只好呆在房间里看看书,准备准备明天出去找冯珮仪,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出门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什么变化,在这里呆这么久,简直要发霉了。

  阿乔躺在床上,天气冷她也越来越嗜睡,有时候能睡上小半天,绿衣对她的这个本领可是非常佩服。

  这天中午,她正躺着昏昏欲睡,恍惚间又听到那熟悉的戏声,阿乔马上就清醒了。

  她轻轻下了床,披上一条大大的暗红色羊绒披肩,披着头发就下了楼。她轻手轻脚的,见绿衣不在楼下,便小跑到院子里,推开那扇门,往小径那头走去。

  在小径的尽头右转,阿乔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座洋房。洋房的门匾上写着“芄兰院”三个字。可能由于芄兰院四周种了许多高大树木,所以在离芄兰院最近的黍离院里,几乎看不见芄兰院,阿乔也从来没发现原来黍离院边上有这么一座院子。

  阿乔推开半开着的落了漆的门走了进去,芄兰院似乎没有人住,空空荡荡的,瞧着有些恐怖,阿乔忍着心里的不适感,循着声音往芄兰院右侧走去,推开侧门,声音已经清晰了许多,阿乔发现那个侧门后面有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有一堵围墙,围墙上有一扇门,看着很是老旧。

  但是围墙却很雪白,像是粉刷过似的,阿乔踩着小路走过去,手已经放在了门的把手上,耳边唱戏的声音忽高忽低婉转迂回,阿乔轻轻推开了门,看见眼前的场景着实惊讶了。

  门后面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戏台,短短的廊道围着这个方形院子的三面,正对着门的一面是小戏台,中间是一片露天的看场,还摆着十几张椅子,只不过椅子也相当老旧。

  阿乔走进去,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戏台上一个穿着花旦衣服的女子在戏台上踱着似是讲究的步子来来回回,像是在演一场戏,衣着华美,佩玉琮瑢,叮叮当当随着悠扬婉转的声音,甚是好听。阿乔听不出她在唱哪一出戏,听着很陌生,可是那声音中的哀伤郁结却很容易听出来。

  原来这里住着一个人吗?阿乔来到这里从没听他们提起这里还住着别人,她轻步走到廊道的角落里,仔细听着,仔细看着在戏台上唱戏的人,不觉入了神。

  忽听得一句“一朝春去容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唱腔中的惋惜怅然,幽怨寂寥几乎将阿乔拉进无尽的悲伤里。

  是《红楼梦》里黛玉的葬花词,词原本就凄婉悲凉,被她一唱,就更惹人潸然了。

  听着这悲凉的曲调,阿乔没有林黛玉同样的哀思,只是她想起千里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那女子投入地在小小的破旧的戏台上演绎着一场悲喜人生,此刻她正掩面而泣,长长的水袖轻轻地一抛,划开一道优美的弧线,她接着唱:“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暮。对满目、乱花狂絮。只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她幽婉的思念随着袭面的微风重重地打在阿乔的心脏上,为什么她唱腔中的悲伤会这样让人轻易感知,阿乔浸湿了眼眶。阴云密布的天色,眼前华美的身影,阿乔不禁沉醉。她继续唱“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是柳三变的《昼夜乐》。阿乔轻叹了口气,思绪早已随着她的声音醉在九天之外。

  也许是阿乔的叹息被她察觉,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落在了阿乔的身上。

  阿乔和她对视了几秒,她的脸上化着还算素净的花旦脸谱,一双丹凤眼被粉红色的眼影衬得烟波流转,阿乔看得入了神,回过神来,尴尬地捏了捏衣角,说:“……对不起,我……听见声音就找了过来……不知道是否打扰到您了……”

  “你是谁?”她问道。

  阿乔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原来“她”是个男子,他的声音温柔清亮,他的眼神像一只翩翩的蝴蝶,轻盈而曼妙地将阿乔包裹,以至阿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陆意乔。”阿乔答,“你……”

  他收起水袖,脸上逐渐出现一抹了然的微笑,“原来是陆家小姐。”

  “你是……?”阿乔从来没在别苑里见过他,非常好奇。

  他低下头,隐约是笑了,那种笑容里充满了温和的无奈和若有若无的狷狂,他温柔的似乎每一个音调都沉浸在阳春露水里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我是翰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