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十一月底了，距离订婚礼仅剩十天，别苑里比平日多了些人进进出出。天气愈发的冷起来，习惯了南方十月份依旧是金秋的气候，阿乔觉得开始萧瑟的十一月倒别有一番滋味。

　　阿乔此刻盖了毯子倚在美人塌上，翻着一本讲北方风土人情的小书，房间里已经摆上了火炉，并不冷，房间里还燃着沉香，一股幽幽的香气弥漫着房间。

　　看着看着便有些困了，阿乔手里的书渐渐从她手中滑落下来，掉到了地上。这时绿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书拿起来，俯下身，语气轻柔地叫阿乔，“陆小姐。”

　　阿乔本就没有睡深，睁开眼将身子支起来，抬头看着绿衣，“怎么了。”

　　“陆小姐，吕裁缝带着订婚礼服来了，说让您试穿一下。”绿衣往后退了一步答道。

　　“好，你把礼服拿来吧。”

　　绿衣应下后转身出去下了楼，转眼间领着三个小丫头上来了，一人手里捧着一件。这是前几日量了尺寸刚做出来的，一共三件，却都是旗袍，都是订婚礼当日要穿的，当天一共要换两次礼服。

　　阿乔从美人塌上下来，拿了第一件大红色金丝彩绸绣牡丹缎面旗袍进了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走出来，问绿衣：“看着可还好？我觉得挺合身的。”

　　绿衣愣愣地盯着阿乔不忍挪开眼神，好一会儿才笑着答她：“真是顶好的！陆小姐真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这旗袍被您穿得……哎，绿衣嘴笨，不知道怎么说了！”

　　绿衣身后的三个小丫头也舍不得从阿乔身上挪开眼睛，忍不住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旗袍穿阿乔身上有多好看，阿乔笑了笑，走到镜前。

　　镜中的阿乔长发散落在肩上，本来只是过肩的长发现在已经快及腰了，在灯光下泛着光，如同一匹光滑的稠绢，几缕碎发散在额前，显得人温婉了许多，身上的大红色旗袍右下缎面上绣了三大朵用了金丝线和染色彩绸绣出的富丽牡丹，紧紧挨在一起。虽说是正红色，但因是丝绸所制看着倒也不会太艳，灯光下显得柔软贴身。正好将阿乔的身材显得凹凸有致，旗袍本就是显身材的衣服，阿乔知道她并不是丰腴的身材，但这套旗袍却称得她的身材颇好。只是阿乔尚年轻，这套正红色旗袍并没有显得她有多成熟，虽然眉眼之间稍稍透出了些娇艳，但周身仍然透着股青涩的味道，却也美丽非常。

　　阿乔又去换了第二套绯红色绣合欢花烫金边旗袍，穿上倒也十分好看合身，绯色衬得肌肤白皙，唇色粉红，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媚色。

　　第三套是浅粉色绣茉莉的旗袍，比前两件的样式要简单，但阿乔穿上后，几人却觉得这是最适合她的一套。浅粉色正好透出少女的娇嫩，茉莉花清雅秀气，两者相衬，阿乔如同那画中的花仙一般，清丽秀气，明眸皓齿。

　　“陆小姐真是绿衣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了！”绿衣欣喜道，“陆小姐和三爷真真是一对璧人！”

　　阿乔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去屏风后面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后对绿衣说：“告诉吕裁缝，礼服都很合身，不需改了。”

　　“好的陆小姐。”绿衣笑着应下，转身对一个丫头挥挥手，从她手里拿了一件毛茸茸的衣裳递给阿乔，“陆小姐，这是三爷吩咐吕裁缝给您做的用白狐毛所制斗篷，三爷说了，天冷了，怕陆小姐着凉，请您出门的时候一定注意披上保暖。”

　　阿乔接过斗篷，斗篷非常柔软，也并不太重，银白的缎面，缎面里塞了厚厚的白狐毛。斗篷是连着帽子的，斗篷边沿是整齐的白狐毛，摸上去绵软舒适，冬天穿起来一定非常保暖。

　　“替我向三爷道声谢。”阿乔微笑，绿衣点了点头：“陆小姐，那我们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说罢便领着丫头们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阿乔将斗篷放在美人塌上，重新躺了回去，脸上的笑容却褪去了，眉间笼着一层薄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温汤汤的热气附在透明琉璃的窗户上结成了薄薄一层的水汽，窗外正纷纷扬扬地下着北都入冬的第一场雪。

　　阿乔躺了许久，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动也不动，楼下院子隐约传来些欢声笑语，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停，阿乔于是坐起来，拉开窗帘，窗外已一片雪白。

　　顾不得大雪天的寒冷，阿乔推开窗，窗外仍在下着大雪，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轻柔柔地落下来，落在窗沿上，落在阿乔的手上。阿乔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雪，静谧，遮天迷地，好像包裹住了每一粒尘埃，让这天地变的安和洁白。

　　刚刚的欢声笑语正是几个小丫头们在楼下玩雪而来，阿乔搬了条凳子，趴在窗沿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嘴角的笑容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注意到冷风已经吹散了一室的热气。

　　脑海中逐渐出现两个声音，男声温柔悦耳，女声笑意盈盈。阿乔看着雪景，眼前逐渐模糊，陷入了回忆里面。

　　“棠昭哥哥，图卢兹的雪真漂亮。”十五岁的阿乔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身边彼时二十一岁的韩棠昭左手撑着一把伞为二人遮挡飘落而下的雪花，右手撑在椅背上，干净清爽的短发，黑色外套里的灰白混针毛衣，健康有力的双手，俊朗的侧脸，一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让人的视线离不开他。

　　“在这也许多年了，怎么见到雪还是这样高兴。”韩棠昭侧过头对阿乔无奈一笑，“阿乔的生日快到了吧。”

　　“是的，过半个月就是生日了。”阿乔粲然一笑，微微抬眼看了看韩棠昭，又马上移开了目光。

　　“是十六岁了吧。”韩棠昭转回头，看着天空，嘴角带笑。

　　“对啊，十六了！”阿乔想到这眼底的笑意掩不住，她也抬头看向天空，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就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要再喊我哥哥了。”韩棠昭看向她。

　　“嗯？”阿乔心下疑惑。

　　“叫我的名字吧。”韩棠昭一双含笑桃花眼看着她。

　　阿乔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两人突然各自都笑了，阿乔红了脸颊，韩棠昭红了耳根。

　　阿乔是被绿衣着急的声音拉回现实的，绿衣正快步进来，嘴上念着，“陆小姐，您怎么穿的这么少！瞧房间都冷冰冰的了！”

　　绿衣过来关上了窗，又将外套拿来给阿乔披上了。

　　“我马上让人去熬碗姜汤来给您。”绿衣道，“还有方才赵管家让我告诉您，三爷说过两天陆先生和陆太太还有陆少爷就要到北都了，三爷会安排车送您去见陆先生陆太太的。”

　　听到这里阿乔才有了些笑容：“好的。”

　　绿衣说完便出去了。

　　阿乔眼里的光晃了晃，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就要到北都了，真的是许久没见了，心里非常挂念他们，不知道爸爸的身体好不好，妈妈是不是仍旧爱念叨。想到这里，阿乔的嘴角不自觉就往上翘了翘。

　　一晃三天过去，离订婚礼只有六天了。这天早上赵管家早早安排好了车，等着阿乔。

　　阿乔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披散着，此时她端正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路上积的厚厚的一层雪，嘴角带着笑。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陆公府，陆定京夫妇和陆意安仍是住在陆公府。

　　阿乔刚下车，陆意安听见外面的动静已经出来接她了。

　　“哥！”阿乔眼眶微红，走上前去抱住他，陆意安也略有惆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回抱住她。

　　“快进去吧，外面冷。”陆意安松开阿乔，仔细看了看阿乔的脸，终于笑了笑，“好像也没瘦。”

　　阿乔笑，然后两人一同进了陆公府。

　　“阿乔。”见到阿乔的刹那，姜秀梅湿了眼眶，走到她面前，仔细地打量着。

　　“妈妈。”阿乔轻轻靠在姜秀梅身上，有些伤感，忽地听见姜秀梅说了句“瘦了”，又笑起来，回道：“哪里瘦了，方才哥哥还说没瘦呢！”

　　阿乔直起身子，看到站在姜秀梅身后的陆定京，笑着叫了声“爸爸”。

　　陆定京笑着点点头，只是那份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他看着阿乔好一会儿才说了句：“这些天在北都都过得好吗？”

　　“过得挺好的。”阿乔微微笑着。

　　“都别站着了，大厅里冷，到里间去吧。”姜秀梅拿绢帕拭了泪，便拉着阿乔往里走去。

　　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到了午餐时间。饭桌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姜秀梅忙着给阿乔布菜，又不停地问这问那，连床单什么料子也要问，阿乔有些无奈，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北都的天当真是冷得很，阿乔你冬天的衣服有吗，这次我把你的衣服都带来了。”姜秀梅关切地问阿乔，边又握住她的手，“手有些凉。”又是微微湿了眼眶，这次却是落下几颗泪来，餐桌上一时沉默。

　　“妈妈，怎么突然不开心了。”阿乔握住姜秀梅的手，给她布菜，笑得温和。

　　姜秀梅这才止了泪，抬头望着女儿秀雅的眉眼，叹了口气问道：“未来姑爷待你好吗？”

　　阿乔依旧笑得温和，睫毛轻轻颤动，答道：“很好。妈妈不要太担心我。”

　　“那便好。”姜秀梅又是一声轻叹，陆意安忙握住姜秀梅的手，说：“妈，今天见到阿乔应该开心才是，您要是再不开心阿乔也要跟着哭鼻子了！”

　　“哥哥说得我像爱哭鬼似的！”阿乔嗔道，“爸爸，你说我爱哭鼻子吗！”

　　陆定京也微微笑了笑：“阿乔小时候最爱哭了。”

　　“哈哈哈！”陆意安大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吃了你一个水晶蒸饺，你愣是哭了一个上午，可把我吓得！一直记到现在！”

　　回忆起从前的事，大家都开怀了不少，餐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好像还是从前坐在餐桌前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这种感觉太久违了，阿乔一直在笑，可回忆越是温暖，心中越是怅然。

　　吃了饭后一家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聊天聊久了些，反应过来时已快日薄西山，阿乔心中不舍，便临时决定在陆公府住下，差了司机老陈回去传个信，赵挚后来打电话来问候了几句又让人送了换洗衣服来，阿乔于是便住了下来，洗漱过后坐在正对院子的小侧间里的摇椅上，开了通着院子的门，北都傍晚的冷风吹进来，和着房间里的暖气，清凉醒脑，阿乔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人盖了东西在她身上，她睁开眼，身上是一条薄毯，身边坐着陆意安。

　　“哥哥。”阿乔抱住陆意安，脑袋在陆意安身上蹭了蹭。

　　陆意安轻抚着她的头发：“别坐这了，冷。”

　　“我喜欢冷冷的感觉，我喜欢冬天。”阿乔坐起来靠在陆意安肩上，撒娇地摇摇手。

　　“傻妹妹。”陆意安把掉落在地上的毯子重新裹在阿乔身上，裹了个严严实实。

　　“阿乔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陆意安轻声道，半晌没有听见回应，拍了拍阿乔的脑袋，“知道吗？”

　　“……我不要。”

　　“傻阿乔说什么呢。”

　　“哥哥不要再说让我自己照顾自己的话了，好像……以后都只有我自己了似的，阿乔不是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你吗。”阿乔声音闷闷软软的，有一些嗔怪，有一些懒散，好像还有一些忧虑。

　　陆意安忍不住敲了两下阿乔的头：“傻阿乔！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但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虽然在我们心里你一直是个爱哭的小阿乔，但是你已经不能再做个孩子了，知道了吗？”

　　“嗯……”阿乔笑道。

　　陆意安笑。

　　外面的风突然猖狂了起来，一阵阵地吹进房间，陆意安赶紧去关了门，转回头来，看见阿乔望着他笑，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