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大雪已停，隆冬的寒色却不减半分。阿乔裹着斗篷踩着昨夜还未清扫的积雪往餐厅去，脚下的积雪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

　　阿乔先到的餐厅，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阿乔解开斗篷坐下，略略等了会儿翰墨也来了。小丫头把煮好的白粥点心端上桌，就出去了。

　　两人默默无言拾起筷子，阿乔吃了一口晶莹剔透的虾饺，听得翰墨问：“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的。”阿乔咽下虾饺，缓缓道，“……昨夜你回去的早吗？”

　　“你回去之后，略坐了一会儿就去休息了。”

　　阿乔点头，又夹起一只虾饺默默地吃。喝了一碗燕窝粥后，翰墨又说：“明天就是除夕，翰家素来都是全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明天午后我们就出发去翰府。”

　　“嗯。”阿乔放下筷子，“好久没见小尹了，正好可以看看他。”

　　“今天我要出门，午饭和晚饭赵挚会让人送到黍离院。”

　　“好。”阿乔抬头看了看翰墨，脸色有些差，犹疑了下道，“今天很冷，要注意保暖。”

　　翰墨看向她，眼睛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知道了。”

　　早饭用完后，翰墨出了别苑，阿乔回了黍离院，经过楼下的书房，书房的门半开着，阿乔看见昨夜司机师傅搬来放在书桌上的礼物，昨夜回来的晚，没来得及看就休息了，阿乔脚步移向书房，而后轻轻关上门。

　　手放在那幅画上，画仍被布包着，阿乔解开绑着布的绳子，画布落下的一瞬，阿乔却愣住了——这是那幅，《裸体女人》。

　　所有回忆忽然如同被打翻的墨水般，渐渐在脑海中晕染了开来。

　　那个初遇的下午，在点着昏黄的灯的画室，少年风采翩翩，少女天真稚嫩，笑语之间，不管是劫是缘，便都躲不开了吧。

　　阿乔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神落在了那个暗红色的小木盒上，便如同定格了一般。

　　良久，阿乔才伸手拿起那个盒子，手放在盒子上停顿了一下，终是打开了。

　　木盒里，静静躺着一个口袋。口袋是灯芯绒面料的墨蓝色，看着好像是从裤子上剪下的一个口袋，边角层次不齐，线头却都被剪掉了。

　　书房里点着熏香，寂静无声，只有阿乔愈来愈重的呼吸声，不过一瞬，阿乔已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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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从远处小跑而来，站在梧桐树下的少年嘴角噙起一个笑，靠在树上，看见已经站在面前的少女额上细密的汗，忙站正，抬手欲拭去那汗，却被少女轻轻拍下了手。

　　少女皱着眉，嘴唇不经意地微嘟着：“你是大骗子！兰昭说你明天要去波尔多！”

　　少年无奈一笑，眼中似有春光：“事出突然，阿乔不要生我的气。”

　　“可是......你已经事出突然好多次了......”少女委屈道，一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可怜。

　　“好了。”少年伸手揽少女入怀，下巴轻蹭少女的额，“我也想和阿乔在一起呢，真的有事。”

　　少女撅嘴不语。

　　少年低头一瞥轻笑：“不准撅着嘴，好丑。”

　　少女轻哼一声。

　　“我想有个神奇的口袋，可以把阿乔装在口袋里，这样我去哪都能带着你了。”少年轻吻着她的额。

　　少女咬唇轻笑，却不出声，闷闷道：“明明是你要黏着我呢，你应该送我一个口袋，这样棠昭哥哥就能随时被我带在身边呢。”

　　少女微抬头看着少年，少年神采飞扬，笑答：“那好，下次你生日，我就送你一个口袋。”

　　少女弯了弯眼睛，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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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将布盖在画上，阿乔把手里的盒子丢在书桌，径直出了书房。

　　是个阴天，天灰蒙蒙一层，阿乔出了门，慢步向右边走去。

　　自从上次翰青柳的事之后，鲜少有人去芄兰院那边。

　　沿积雪的小路一路而去，很快便看见了小路尽头紧闭的已经落漆的朱红色大门，门上方的木匾上写着芄兰院三个字。

　　小路大概二十多米长，小路两边种满了各种植物，由于叶子都落光了，现在还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更显枯败落寞。

　　阿乔在芄兰院门口的阶梯上坐下，双头抱膝，将头埋在膝盖间，安静地坐着。

　　隐约能听见远处有人在轻吟着一段曲子，断断续续，空灵飘摇。

　　脑海中不停掠过一幕幕回忆，仿佛一个个灰色的影子，将她紧紧缠住，阿乔握紧了手。

　　四下寂静，偶尔有积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如同泡沫破裂的声音。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唱词忽然飘过来，从远至近，愈加清晰，“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那唱戏之人已经吟着戏文慢步踱到到了芄兰院，不是别人，自是翰青柳。

　　“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七星车与我把这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好把知心话讲，远望那十里亭通断人肠。”

　　唱腔忧伤飘忽，崔莺莺的担忧伤感之情全被他勾了出来，最后一句唱罢，阿乔再也忍受不住，情绪如同一块薄冰，忽然被人用一块石子击中，瞬间破碎。眼泪溢出眼眶，阿乔禁不住轻颤起来，犹如一朵在雨中柔弱的芙蓉花。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

　　“……岂不想与贤妻朝夕相对，怎奈是棒打鸳鸯两处飞……”

　　翰青柳一个转身，手尚在半空，却突然停住了。

　　他向朱门望去，果然听见隐约的抽泣声。

　　轻叹一口气，翰青柳放低了声音，继续唱着刚才没唱完的《西厢记》，耳边微弱的抽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直到唱完第十四场，才完全安静下来。

　　天上飘起小雪，飘了一会儿，翰青柳又停了下来。他轻步走向那扇门，手按在门上，略一停顿，推开了门。

　　但却，空无一人，一眼望去，除了小径上几行凌乱的脚步，就只有两旁枯败的树木。

　　雪片落在翰青柳肩上，寂静，忽然，小径尽头响起了脚步声。翰青柳望去，从那边慢慢走过来的人，却是赵挚。

　　赵挚越走越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上次过后，现在时赵挚每日给翰青柳送食物。

　　看到翰青柳，赵挚恭敬道：“二爷。”

　　翰青柳并无回应，反倒问了一句：“你刚来时，路上有遇见什么人吗？”

　　赵挚疑惑答：“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翰青柳眼神望着前方，沉默。

　　“二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赵挚点头，于是放下食盒，在翰青柳的视线里走远了。

　　“是你吗？”翰青柳抬头望天，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除夕的早上，别苑里都热闹了起来，虽然中午翰墨同阿乔就要去翰府，但留在别苑的人都在准备这一年一次的年夜饭，赵挚也罕见地不跟着一起去翰府，而是留在别苑和绿衣他们一起过年。

　　用过午饭后，翰墨和阿乔坐上安排好的车，前往翰府。

　　一路无言，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默契，到达翰府，翰尹早就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们。

　　一下车，翰尹便冲了过来，笑嘻嘻道：“三哥哥！三嫂嫂！”

　　翰墨微微一笑，点头算是应过了。

　　阿乔笑回：“小尹，好久不见啦。”

　　“是啊！我好想三嫂嫂！”翰尹忙上前挽着阿乔，阿乔推着翰墨往里去，三人在几个佣人的簇拥下，一同进了翰府。

　　翰府里面很热闹，挂满了灯笼，还贴上了窗花，来来往往的人比别苑多了很多。

　　才刚进来，翰祺和翰荛一同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大笑道：“三弟（三哥）三弟妹（三嫂）！”

　　“大哥，四弟。”翰墨又亮出那得体大方的笑。

　　阿乔突然语塞，想了想，也跟着道：“大哥……四弟……”

　　果然是很奇怪的称呼......刚叫完，阿乔就觉得别扭了。

　　翰祺翰荛两人说着笑着同翰墨一齐进去了，一进会客厅便看到翰老太太和翰祺翰荛的两位妻子赵书琴和云林。

　　同赵书琴和云林打过招呼后，两人转向翰老太太。

　　“祖母。”翰墨笑道。

　　“……祖母。”阿乔也微笑道。

　　“好孩子。”翰老太太笑着点头，慈祥温柔。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翰墨和阿乔便要去看望翰二公翰镇——翰青柳和翰祺的父亲。

　　阿乔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么久以来却没见过，听绿衣说，翰二公几年前因为摔了一跤后中风了，一直卧床不起，意识涣散。

　　两人在翰府管家的陪同下来到翰镇住的房间，房间里比较昏暗，是典型的北方装饰，榻上睡着一个人，想必就是翰镇了。

　　“二老爷最近怎么样？”翰墨看着床上躺着毫无声响的人，眸色深沉。

　　“还是原样，只能吃些流食，平日里一直都需要有人在旁伺候着，精神仍是不太好。”管家答道。

　　翰墨点头，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二爷，侄子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似乎是动了一下，又似乎没动，房间昏暗，阿乔有些看不清楚。

　　略过了三两分钟，翰墨道：“阿乔，我们走吧。”

　　阿乔于是推着翰墨出了房间。

　　刚回前厅，赵书琴便迎上来对翰墨阿乔道：“三弟，老太太找你。”

　　又转向阿乔：“弟妹啊，我们一同走吧，三弟可要耽误好一会儿，你和我还有云林一起打会儿麻将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阿乔一愣，她从没和她们独处过，不禁望向翰墨，翰墨也正好抬头看过来。

　　“可我不会打麻将......”阿乔道，她是真的不会。

　　“没事儿！简单得很，略学学也就会了！”

　　推脱不下，阿乔只好应下来：“那好……”

　　又低头看向翰墨：“那我和大嫂去了。”

　　“嗯。”翰墨浅浅一笑，“我等会儿会去找你。”

　　阿乔便跟着赵书琴走了，翰墨也去了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