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连空气都带有甜味。

　　书房窗户开着，时不时有风卷着式微院里梨花进来。

　　翰墨伸手抚去桌上的梨花瓣，书桌前的程炎正在说：“爷，明天姜韩大婚，他们送了请柬来，您要去吗？”

　　“不去。”翰墨答，“以免多生事端。”

　　“是。”程炎道，“姜韩暗中争斗，无非是为了军火的事，只是韩家似乎特别受制于姜家。”姜家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军阀，但是到了北都，韩家也不至于如此受制，着实让人奇怪。

　　浏览着文书的眼神一顿。

　　这一点，翰墨也没想明白。他放下手里的文书，看着程炎道：“让几个明天去参加婚礼的官员都警觉些，我们就，静观其变。”

　　“是。”

　　“政府军还在收购军火吗？”

　　“还在收购，很奇怪，姜瑞恩一来，政府军的动作似乎又大了许多。好像……”程炎皱眉，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翰墨看着又被风卷进来的一片花瓣，沉声道：“好像，在故意掩饰什么。”

　　程炎一惊，看着翰墨，等他继续说，翰墨却道：“你先回去吧，持续关注政府军的动作。”

　　“……是。”程炎点头道，“爷，上个月提拔的王湘参领这两天已经从卫州到北都来了。”

　　“嗯，好好安顿。”

　　“是。”

　　程炎应下，离开了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好，被风吹开，一阵风趁隙而入，贯穿了整个书房，吹走一室的温热，留下一阵凉爽的香气。

　　月光朦胧地洒落在案几上，如同梨花一样洁白。

　　空气里的桃花香气，一如那天，沁人心脾。

　　桃花树下的少女，脸颊如同花瓣一般娇嫩。还有手心里的温热，浅褐色瞳孔里慌乱的情绪。

　　他还能回想起她发间浓郁的桃花香气，怀里的心跳，和桃花一样红的耳朵。

　　翰墨眼睛里透出微微的光亮来，他执起桌上的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宣纸上，这一行诗静静躺着，字迹遒劲。

　　翰墨微微一笑。

　　姜韩大婚的仪式还是照着旧时的来，包括新娘穿的褂裙，喜轿的样式等等。

　　韩府大门上已贴上了大大的“囍”字，也挂好了大红色的绣球，向里走去，彩槛雕楹，华木珍果，酒席案几，皆列于庭下。几案茵席，帘帏肴膳，设于庭上。

　　庭院里，客厅里，也都贴上了“囍”字，挂好了红锦绣球，一派华丽喜庆。

　　沿着装饰着绣球的长廊而去，卧房里，每一扇窗户上贴上了“囍”字，房间的案几上摆满了几大盘花生红枣，床上是大红色的鸳鸯喜被。

　　房间里站了两个丫头，手上捧着衣物，韩兰昭站在韩棠昭身后，韩棠昭正在穿衬衣。

　　扣好手腕处的金色袖口，韩棠昭从丫头手里拿过黑色正装外套，穿好，最后别好胸花。

　　韩兰昭让两个小丫头出了卧房，看着在镜子前整理着装的韩棠昭，韩兰昭上前道：“哥，新婚快乐。”

　　韩棠昭笑笑，并不说话。

　　韩兰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进来的人打断了。

　　唐子源也穿了一身正装，整个人精神非常，进了卧房笑道：“我今天是来给新郎官当牵马人的！”

　　韩棠昭也笑着转过身，对兰昭说：“兰昭，快给这位傧相拿喜钱。”

　　韩兰昭笑着真从桌上拿了一条用红纸包好的银元：“子源哥，一捆够吗？”

　　三人都笑了。

　　唐子源这才认真打量起韩棠昭来，干净精神的短发，一双桃花眼似有艳阳般发着光，俊朗的五官在一身英挺的正装映衬下更加深刻起来，身材挺拔高大，周身散发着笃定的精神气，举手投足之间风采飞扬。

　　唐子源感叹道：“瞧这气派，新郎官今天可真是要迷倒万千少女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道：“大少爷，吉时已到，该去迎娶新娘了。”

　　“好。”韩棠昭看她一眼，“马备好了吗？”

　　小丫头脸微红：“管家已经备好了。”

　　“我们走吧。”韩棠昭迈开步，三人一齐出了卧房。

　　府门口的仪仗队已经排列整齐，韩棠昭一出来，便一齐演奏了起来，一时间锣鼓喧天。

　　唐子源将马牵过来，韩棠昭叮嘱管家几句便上前骑上了马，韩棠昭骑着马缓缓前行，仪仗队伍也随着他缓缓前行，长达几百米。

　　道路两旁围满了人，摩肩接踵，除了惊叹迎亲仪式之豪奢的人外，还有看着韩棠昭两眼放光的妇人。

　　韩兰昭站在韩府门口，看着远去的韩棠昭的背影，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

　　姜府别苑，翠雨将凤冠摆正，又从镜中细细看着姜采薇，笑道：“小姐，您戴上凤冠，真好看。”

　　姜采薇浅笑，一丝甜蜜从心间扩散开来。

　　这一切都是这样不真实，那年瑞恩表哥在餐桌上信口道：“采薇，不如你嫁给棠昭怎么样？”她低着头，脸红得快滴出血了，不敢说什么，只听见韩棠昭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此甚好。”她抬头，撞进那双迷人的眼睛里，甜蜜包裹着她的整颗心。

　　恍如隔世。当真恍如隔世。姜采薇看着镜中自己涂了□□的脸，白得有些过了，但翠雨说，新娘都要这样的。新娘，听见这两个字，心好像快要跳出来。她已经，不，马上就是棠昭哥哥的新娘了。

　　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一张秀丽的巴掌脸上，挑不出一丝不关于幸福的神情来。

　　“小姐，新郎官马上要到了！请您再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没！”吴管家站在门外大声道。

　　“好。”姜采薇应下，和翠雨两人看了一会儿，翠雨走到门口道：“管家，都备好了。”

　　“好！”吴祥点头，眼眶不经意间湿润了，“小姐，出嫁了也要多回泰安看看！”

　　姜采薇也湿润了眼眶，她从小在吴祥身边长大，吴祥对她来说像是半个父亲一般。

　　她忍住眼泪，回道：“您放心，我会的，吴伯。”

　　吴祥应了一句，拭去眼角的泪水，忙往前面去了。

　　“小姐，该盖上盖头了。”翠雨也湿了眼眶，忙转身拭去。

　　“好。”姜采薇低下头，一块大红色的绸缎盖在了头上。

　　这边韩棠昭已经到了北都姜宅。

　　下了马，韩棠昭对着紧闭的大门作个揖，大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姜瑞恩，姜瑞恩也是一身正装，他走过来，拍拍韩棠昭的肩：“棠昭。”

　　韩棠昭对上他深邃的眼睛，笑了笑。

　　按习俗，新郎官要在每一扇门前作揖，门才会一扇扇地打开。

　　已经作了五个揖了，走到最后一扇门前，韩棠昭站正了身体，盯着那扇朱门，他觉得自己好像看了很久，一眼万年。其实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停了一秒，便作了个揖。

　　门打开，姜采薇在翠雨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停在门槛前。

　　“请新郎抱新娘上轿！”喜娘笑着大喊一声，余音绵延。

　　韩棠昭上前抱起姜采薇，盖头被晃起一角，姜采薇看见韩棠昭的脸，心就要跳出来。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韩棠昭抱着姜采薇往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稳而快。

　　这段路好像特别长，在他的怀里，好像，她有了整个世界，姜采薇将头轻靠在韩棠昭胸前，感受他稳健的心跳，它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不是梦。

　　韩棠昭抱着她，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眼神沉着。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梦。

　　“等你嫁给我的那天，我一定骑着大马，来迎娶你。”

　　他敲她的头：“傻阿乔，是我骑着大马来娶你！”

　　她想不出反驳的话，皱着眉，他轻吻她的眉心：“骑着大马，把你抱进花轿，然后拜堂，然后……”他咬着她的耳朵，引得她笑不停。

　　她抱着他的脖颈，抬头看他：“不许耍赖。”

　　他轻笑：“小姑娘，不害臊。”

　　可他终究是耍赖了。

　　韩棠昭心中一滞，手中却抱得更紧了。

　　一路走到喜轿前，姜瑞恩揭开轿帘，韩棠昭抱着姜采薇，将她轻轻放在轿里，鞭炮声适时地响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喜悦的气息。

　　拿着子孙桶的人，到处发喜钱的人，提着喜蛋的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这喜庆。

　　韩棠昭骑上马，队伍开始折返回韩府。

　　轿帘落下，姜采薇似乎听见姜瑞恩对她说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

　　只是外面太吵，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喜轿被抬起，姜采薇双手交叠在一起，攥紧了手里的喜帕。

　　锣鼓喧天，鞭炮齐发，喜庆非凡。

　　北都城的另一端，翰府别苑却是如常的幽静，春日的晚风携着几片桃花瓣翩然入了黍离院书房的窗户。

　　阿乔早上起便在书房画画，已经画了三幅秋芙蓉图。

　　宛平端着茶点进来：“小姐，您休息一会儿吧。早饭午饭都没怎么吃，先吃点东西吧。”

　　“嗯。”阿乔点头，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宛平叹了口气，放下茶点出去了，关门前看了看阿乔，心里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画完第五幅芙蓉图，阿乔终于放下画笔，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好像快傍晚了呢。

　　阿乔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望天，暖融融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洒下已经冰凉了的余晖。

　　阿乔睫毛轻颤，转身看着桌上的芙蓉图，沉默了很久。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画，轻柔地撕掉，又一幅，撕掉。

　　空气似乎也被撕裂了，渗出丝丝凉意，天边一片辽远的彩霞正被紫色的天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