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老太太在一个微凉的初夏夜，走了。

　　翰青柳到达别苑的同时，翰府派来的人紧跟着就到了别苑。那人是过来报丧的，翰老太太刚刚去了，还请三爷过府商讨老太太身后事。

　　此时翰青柳才刚下了车到了前厅，听见身后的人说翰老太太已然过世的消息，脚步却仍是不停，他离开前厅，穿过长廊，回到芄兰院，关上门，一只喜鹊翩然飞至院子里那棵桃树的枝头，似是看了他几眼，又飞走了，没入夜色中。

　　更深露重，夜色缠绵。

　　阿乔是和翰墨一同到达翰府的。她本在熟睡中，宛平和绿衣叫醒了她，告诉她翰老太太去了，现在她要和翰墨一起去翰府。

　　阿乔的心里是怅然的，虽然和翰老太太并无太多交流，但她觉得翰老太太是一个温和和蔼的人，总给她一种她的母亲的感觉。

　　到达翰府的时候，翰府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设好了灵堂，老太太也已入了棺椁，府门口设了棚，府里府外都挂好了白色的丧幡。

　　赵书琴和云林因为是孙媳，已经跪在灵堂守灵了，但阿乔毕竟只是和翰墨订了婚，不需像赵书琴她们一样跪在灵前，所以阿乔在安排好的房间里坐着，府里早就乱成一团，还没人来告诉她要做什么，所以就等在房间。

　　坐了一会儿，翰墨便来了。

　　“翰墨。”阿乔站起来，看着他。

　　翰墨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疏离，他走过来，轻声道：“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我不困。”

　　“好。”翰墨看着她，“那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让人送些茶点过来。我还有事，要先过去，不能陪你了。”

　　“没事的，你去吧。”阿乔回道。

　　翰墨点头，便去处理事务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阿乔一人，其实阿乔是想去祭拜翰老太太的，但是现在前面肯定很忙，要是去了添乱了就不好了。

　　坐了一会儿，阿乔就觉得有些困了。半睡半醒之间，有人敲门，是翰墨让人送了茶点来，跟着那人进来的时翰尹。

　　一见到阿乔，本就红着眼睛的翰尹就开始大哭了，他扑倒阿乔怀里，放声大哭，口中断断续续地哭喊道：“三嫂嫂，祖母怎么过世了呢……三嫂嫂……”

　　阿乔伸手揽住他，有些心疼地安慰道：“小尹，别伤心。祖母……只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翰尹仍是止不住地哭，哭了一会儿也许是累了，便躺到榻上，闭着眼睛，却仍小声抽泣着，又过了许久，便睡着了。

　　阿乔把刚才送来的薄毯盖在翰尹身上，自己坐在椅子上，不久也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时，翰墨才有空去看看阿乔，进了房间，发现翰尹也在，躺在榻上睡着了，脸上尚有泪痕。阿乔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翰墨轻轻走过去，在阿乔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刚坐下便有人来了，是翰府的陈管家。

　　陈管家见状，轻步走进来，轻声道：“三少爷，寺里的几位师父都来了，我已经请几位师父在灵堂诵念了。”

　　“好。”

　　“大少爷问您，老太太的棺在府里停几天再请去庙里？”

　　“停三天就请到庙里去，告诉大哥，明天之前就要安排好移灵的人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翰墨喝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抬起头来，面容有几分倦色，眼神却清明沉着，“你等会儿去三哥那，把前来吊唁的宾客名单拿来给我。还有讣告，等我看过了再送去报社发表。”

　　“是。”陈管家应下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睡梦中的阿乔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睁开眼睛，见陈管家出了房间，往左一看，翰墨正坐在自己身边。

　　“醒了。”翰墨看向她，阿乔点点头，伸手便要倒茶，翰墨按住茶壶，“茶凉了。”

　　言罢，转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翰尹，便要站起来往外走，阿乔忙站起来，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让人换一壶新的茶来。”

　　翰墨看她，柔声答：“也好。”便坐回原处。

　　阿乔端起茶托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便有人和她一起回来，小丫头把热茶放下，翰墨道：“去把小尹的嬷嬷请来，带小尹回去睡觉。”

　　“是，三少爷。”小丫头点头道，“厨房里已经做好早饭了，陈管家等会儿就让人送来，陈管家还让我告诉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前去灵堂祭拜了。”

　　说完小丫头就出去了，坐了一会儿，送早餐的人还有翰尹的嬷嬷就来了，叫醒了翰尹，便送他回房间睡觉去了。

　　翰墨和阿乔坐在桌前吃着早餐，期间不停有人进来和翰墨说事情，直到两刻钟后，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再过会儿就要去灵堂了，你同我一起去。”翰墨道。

　　“好。”阿乔点头，“累了一夜，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要紧。”翰墨低头看着刚刚送来的宾客名单，拿着毛笔时不时写几笔，很快把名单交给了送来的人。

　　坐了一会儿，陈管家就来了。

　　翰墨和阿乔一同前往灵堂，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亲戚们也在陆续地过来，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乱中有序。

　　灵堂布置得隆重而肃穆，刺眼的白色丧幡让阿乔心里的怅然愈加沉重起来。

　　翰祺翰荛已经在了，等到翰墨一来，庭院里变得更加忙碌起来，陈管家准备好红香和纸钱，灵位前方的地上放好了垫子，赵书琴和云林换了一身素服，几人一同在垫子上跪下，手执红香叩头。

　　阿乔跪在最后一排，不知叩了几个头后，众人起身，将香插在香坛里，然后退到两边站着，让宾客进行祭拜，每一批宾客祭拜完，翰家人都要鞠一个躬。

　　阿乔负责在一边烧纸钱，黄色的纸元宝在黄色的火里燃成灰烬，耳边是和尚的诵念经文的声音，阿乔抬头看了看翰墨，他站在她的不远处，负责送迎宾客，陈管家不时上前和他说几句，他都是神色平静，目光沉着的。

　　好像不论在什么情境下，他都是这样镇定，举止得体，可阿乔却觉得今天的他，眼睛里除了沉着之外还有一种迷茫和悲痛。

　　阿乔低下头，继续看着火盆里的纸元宝燃烧，她不禁在想，如果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燃烧人间的这些俗物，真的收的到吗？另一个世界，也像这个世界一样，需要金钱，权力，地位吗？那不是太没有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乔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抬头一看，是陈管家。

　　“陆小姐，三爷让您去休息一会儿。”陈管家俯身轻声道。

　　阿乔向翰墨看去，他正在和一位宾客交谈。

　　“好。”阿乔站起来，便跟着陈管家走了。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在翰府度过的，赵挚把翰墨和她的衣物都送来了。

　　翰老太太的棺椁已经移去了郊外的寺庙里，但翰府仍是很忙碌，一直要忙到翰老太太出殡那天。翰府这几天人流不息，但一切都井井有条，很有秩序。

　　阿乔的差事倒也不重，就是每日去灵位前烧纸元宝。

　　这已经是翰老太太去世后的第六天，翰青柳却一直没出现。阿乔觉得翰青柳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翰青柳为什么不来翰府吊唁的其中原由她不知道，但看翰府的人，也没人提过翰青柳，好像，翰府并不存在这个人一般。

　　阿乔将纸钱放进火堆，耳边响起小厮报名的声音：“韩府韩都统夫妇前来吊唁！”

　　听到韩都统夫妇这几个字，阿乔手里的动作一滞，却也只是稍作停留，便继续将纸钱放进火盆中。

　　阿乔没有抬头，但她知道现在韩棠昭和姜采薇一定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韩棠昭和姜采薇上完香，便回到庭院去了。

　　姜采薇装作不在意地向阿乔的方向看去，那个秀丽的身影，她一直低着头，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她注意到，阿乔一直没有抬头，韩棠昭也没有朝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也许，瑞恩表哥根本是在骗她。这么多天来，韩棠昭对她一直很好，刚刚也一直细心地在照顾她。和那个叫陆意乔的女孩，明明就没有任何交流，他们就像普通的陌生人一样。

　　姜采薇正想着，韩棠昭轻声在她耳边道：“在想什么呢？”

　　姜采薇回神，灵堂里烧纸钱的人已经换了一个，陆意乔不知何时离开了。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眼神关切的人，答：“我在想我们什么可以回家呢。”

　　“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韩棠昭轻声答。

　　姜采薇偷偷对他做了个不开心的表情。

　　阿乔回到房间休息，云林正巧也在房间，她的肚子大了许多，这几天应该很累，她正在睡觉，阿乔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坐在椅子上。

　　阿乔其实是想睡一会儿的，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她总觉得困，但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乔支着脑袋，听见身后有动静，她转头看去。

　　云林已经醒了，但是脸色不太好，阿乔忙站起来走过去。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阿乔担忧地问道。

　　云林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答：“我也不知道，头有些晕，可能累到了吧。”

　　阿乔想了想说：“我去找陈管家，让他请个医生来，你在这好好休息。”

　　“那麻烦你了，三弟妹。”

　　阿乔离了房间，快步往前面走去，陈管家应该在灵堂，便脚下不停地往前庭走去。

　　走到庭院，阿乔远远地就看见韩棠昭站在院子中间，和别的宾客在说话。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韩棠昭似乎也看见她了，向她看了过来。

　　阿乔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韩棠昭走过来，阿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然向她走过来了，她的呼吸都不稳了。

　　一步一步，两人愈走愈近，阿乔下意识地向另一边看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阿乔甚至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近到只有一臂的距离，近到只有一拳的距离，而他，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如同陌生人，他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像是一团空气，他就这样，直接走过去了。

　　阿乔的心跳漏了好几拍，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她松开了拳头，继续向前走，思绪却早就乱了。

　　穿过庭院，走到灵堂，阿乔四处看了看，却没看见陈管家，她问身边的一个小厮：“陈管家在哪里？”

　　小厮答：“陈管家送东西去郊外庙里了。”

　　阿乔略一想，便决定去找翰墨。翰墨应该在送迎宾客。

　　阿乔转身，在庭院里找翰墨的身影，却看见翰墨正在和韩棠昭姜采薇说话。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翰墨背对着她，她抬头看去，发现姜采薇在看着她。

　　她走到翰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翰墨。”

　　翰墨转身，沉着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阿乔，怎么了？”

　　听见翰墨声音的那一刻，阿乔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她有些着急地看着翰墨：“是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