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老中医看过云林,说是忧思过度,并无大碍,开了副药就走了。
云林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翰墨去忙,又只有阿乔一个人在房间。房间里亮着一盏暗暗的灯,阿乔躺在榻上睡着了。
房间很安静,只有阿乔浅浅的呼吸声。睡梦中,阿乔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个人走过来,脚步很乱,然后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阿乔猛然醒来,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呛人的酒气。
阿乔看见一个男人躺在自己身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身上,她的大脑中仿佛有个引信被瞬间拉开,然后一阵一阵的窒息感扩散开来,阿乔开始冒冷汗,身体开始发起抖来。
“不要……不要!走开!走开!”阿乔惊恐的声音在房间传开,可那男人像是昏过去了一般,一动不动,“不要!不要!”
门外的小丫头像是才听见声响,急忙冲进来:“陆小姐!你怎么了?”
阿乔缩到角落,抱着自己不停发抖。守门的丫头这才看见榻上的男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将那男人拉下榻,那男人躺在地上不动,小丫头怕他是宾客也不敢造次,只叫了他几声,却不见回应,小丫头急忙上前欲安慰阿乔,阿乔反应却更大了,小丫头急的跑了出去,随后翰墨便带着两个小厮来了。
小厮把睡在地上的男人抬了出去,翰墨坐在榻上,阿乔仍在发抖,嘴里不停嗫嚅着“走开”,翰墨皱着眉,望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阿乔道:“阿乔,没事了,阿乔。”
“阿乔,没事了。阿乔,没事了。”翰墨柔声道,阿乔先是往后缩了缩,听见翰墨的声音,才从膝间抬起头,看着翰墨,翰墨伸出双手,“阿乔,没事了,没事了。”
阿乔迟疑着伸手握住翰墨的手,翰墨稍一用力,将她揽进怀里,感受到她仍在发抖,抱得更紧了。
“阿乔,没事了。”翰墨轻抚着阿乔的头发,轻声安慰她,怀里的阿乔慢慢停止了颤抖,伸出手来,竟抱住了翰墨的背。
翰墨的身体一顿,紧接着身体里好像有一种温柔的情绪迸发出来,慢慢的扩散到指尖,然后又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阿乔的头发,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背。
想到刚才的事,翰墨又皱了眉,转头看向站在那里吓哭了的小丫头,正色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陌生男人进这个房间?你没在门口吗?”
小丫头忙支支吾吾哭着答:“刚刚我觉得有些饿了,就去后厨吃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听见陆小姐……我也不知那人为什么会进这个房间……三少爷,是我错了……”
翰墨回想刚才那男人的样子,应该是聚在宾客休息处喝酒喝醉了的宾客,大概是找个休息的地方,凑巧进了这里。
“你出去吧。”翰墨道,小丫头忙应下出去了。
门被关上,时间分秒地过去,阿乔伏在翰墨的肩上,鼻间是翰墨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心跳终于稳定下来,脑海中的火一般蔓延的情绪渐渐燃尽,她睁开眼睛,睫毛轻颤,逐渐恢复了神智。
阿乔脸色微红,从翰墨怀中轻轻挣出,把抱着翰墨背的双手收了回来交叠在一起。
“我……刚刚……”阿乔低着头,思绪乱了。
翰墨目光紧紧绕着她,片刻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疏离的翰墨。
“你太累了。”翰墨系上刚刚因为相拥松开的袖口,“回别苑休息一晚吧,明天再过来。”
这是句肯定句,阿乔犹豫了一下便答:“好。”
回到别苑时已经是半夜了,阿乔去洗过澡便睡了,这一觉睡得很好,只是阿乔在梦中好像总是闻见那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莫名地让人安心。
清晨,窗外的小鸟在唧唧喳喳,姜采薇推开窗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大好,初夏的风吹进来,吹散了一室倦意。
躺在床上的韩棠昭也醒了过来,见姜采薇站在窗前,便下了床,走到她身后,一手揽住她的腰,笑着在她耳边低语:“看来昨晚还不够,竟然醒的比我早。”
姜采薇脸倏地红了,在他怀里转过身,目光盈盈地望着韩棠昭,其实韩棠昭的五官俊朗,笑起来也十分阳光,但整个人总是有一股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的不羁之气,再加上那双桃花眼,更是透出一种邪气来,每次他的眼睛一望着她,她就会小鹿乱撞。
“棠昭哥哥。”姜采薇将头埋在他胸前,撒娇地摇了摇韩棠昭的手臂。
韩棠昭笑容明朗,他俯身轻吻姜采薇的额头,笑道:“好了,不开你玩笑了,我等会儿还有事,现在就要走了。”
他松开姜采薇,拿起床边的衣服开始穿,姜采薇走上前去给他系衬衫的扣子,韩棠昭穿戴整齐,便离开了卧房。
出了卧房,韩棠昭脸上的笑淡了许多,他大步走着,元冯早已在客厅等着他了,见到他走过来忙迎上去道:“爷,车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一同出了韩府,坐进车里,向易荣会馆而去。
今天在易荣会馆约了军火商,不出意外的话,交易将在今天达成。购进这一批军火,韩家将会付出三分有二的财力,如果没有进项,那么韩家就会元气大伤,这一批军火也就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价值了。
所以眼下,姜采薇的财产就是韩家的最后一根稻草,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况且,这本就是属于韩家的东西。
韩棠昭望向车窗外,早晨的阳光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和他眼底那一抹阴郁相映衬,更显温热。
车子经过翰府门口的时候,韩棠昭不自主地看去,翰府仍是沉浸在肃穆悲痛之中,白色的丧幡格外刺眼。
阿乔。韩棠昭在心中默念,眉头微皱。
那天去翰府吊唁时,他没有看她,连她迎面走来,他也是当做没看见她一般,他必须这么做。在姜采薇面前,他必须这么做。
但后来阿乔来找翰墨,她看着翰墨的眼神,却让他心一沉。
韩棠昭眸光微闪,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车子在大路上,疾速向终点前进。
今日的阳光,似乎并不好。
“小姐,赵管家已经安排好车了。”宛平走进卧房,阿乔已经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两人出了房间,一同下了楼,走到院子里,阿乔却停住了脚步。她向右看了看,然后便转身向右走去,留下一句“马上回来”就消失在黍离院的侧门后。
阿乔小跑着来到芄兰院,芄兰院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但她听见戏台的方向传来翰青柳的声音,便向戏台的小院子走去。
小院子的门虚掩着,阿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翰青柳正在戏台上唱着戏,脸上画着浓重的戏妆,穿了一整套戏服。
“他本是落魄人万般穷困,那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凛冽,他身无衣、腹无食、气息奄奄倒卧在我的家门。金玉奴女儿心生恻隐,想不到救他命也暖不了他的心......”此刻戏台上的他,和那个平常总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人,和那个总是在院子里唱《西厢记》的人,似乎不是一个人。
本应是愤怒的戏词,却被他唱得悲情哀伤。
翰青柳转身扬起手:“我的父人忠厚心地良真,实指望收留他儿婿两当半子传孙。实可叹为赶考同把京进......”
翰青柳一抬眼,看见站在戏台下的阿乔,动作停了下来。
“陆小姐,你怎么来了?”翰青柳收起水袖,淡淡问道。
“我......”阿乔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如月下水光,暗沉沉的,“我等会儿要去翰府。”
翰青柳并无特别的反应,只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阿乔看着戏台上那个明明浑身都散发着低落之情的翰青柳,欲言又止。
翰青柳没有回应,阿乔只好转身离去。
“等一下。”阿乔走到小院子的门边,翰青柳突然叫住她。
阿乔转身,翰青柳走过来,越过她往前走去,阿乔忙跟上。
翰青柳进了芄兰院的屋子里,片刻后拿着一本书出来,走到阿乔面前。
“这是《金玉奴》的戏文。”翰青柳递给她,声音平静,“帮我……烧给祖母。这是她最爱听的戏。”
阿乔接过那本戏文:“好。”
“多谢。”言罢,翰青柳又折返回戏台去了,只给阿乔留下一个背影。
世上的人总是心口不一的,阿乔低头看着手里的戏文,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