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疏雨影深深 第44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 五
作者:影疏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阿乔感到身后座位上断落的树枝正抵着她的腰,衣料上似乎还有翰墨的手留下的温热感。

  沉默。许久的沉默。

  阿乔刻意避开了翰墨的眼神,望着车窗外发怔,手撑在身后压住了一块碎玻璃也不自知,那双宝石般的眸子笼上了一层复杂的情绪。

  “阿乔。”翰墨轻声唤她,声音里比平时多出几分亲近,也有几分犹疑。

  阿乔却像是受惊了一般,又往后靠了靠,手也往后挪了挪,玻璃块和皮肤摩擦,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渗出,阿乔皱了皱眉,收回手,另一只手按住伤口,指间渗出一缕缕红色的血。

  翰墨蹙眉,伸手欲看她的伤口,阿乔却将手背在了身后,避开了他。

  “把手给我。”翰墨墨色的眸子愈发深沉,阿乔低着头,置若罔闻。

  “阿乔,把手给我。”翰墨像是生气了,语气微冷。

  良久,阿乔才伸出手。

  翰墨撕下衣角,一层一层,给她包扎伤口,还好割得不深,应该并无大碍。包好后,翰墨轻轻扎上一个结,可能是紧了,阿乔呼吸重了几秒,翰墨看她,阿乔的眼睛已经笼上了一层水雾。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他重新松开那个结,更加轻柔地重新系上,又抬眼看她。

  “吧嗒——”眼泪滴落在车椅上,四下寂静,特别清晰。

  看着她流泪,翰墨竟然觉得不知所措。他被攥紧的心甚至开始渐渐地发疼,一下一下,并不舒服,却很微妙。

  翰墨伸手揽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呼吸像一片羽毛,触碰着他的脖颈,一种微凉的温柔充盈着他的身体。

  “阿乔。”他再次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如同蝶翼轻颤,“相信我。”

  空气在这一瞬凝固,柔情如抽丝剥茧般,一缕缕,一丝丝,裹住阿乔那颗跳得迟缓的心,它钻进血液里,渗出一朵朵甜美的棉花般的花来。

  阿乔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稍稍坐正,四目相接,有月光随风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他英气的五官,在月光下发着光。他墨玉般的眼睛,此刻干净而明亮,看着她的眼神,期待而诚挚。

  他身体向前倾,一个吻落在阿乔的唇角。干脆短暂,他离开她的唇。

  夜无比安静,森林里的蝉鸣声也弱了许多。

  从路的一头出现一点亮光,慢慢地变成一拳光芒,“嘀嘀——”,在告诉他们,车已经来了。

  罗璟时来给翰墨换过药后就走了。翰墨额角的伤开始慢慢恢复,那个温柔的夜已经过去三天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赵挚走进来。

  “三爷,陆小姐仍是说身体不适,不去前厅用餐。”

  “好。”

  “那三爷,您在前厅用餐还是?”

  “在式微院。”

  赵挚应下离开了书房。

  翰墨低头想让自己看手里的文书,无奈怎样都看不进去。

  阿乔称病不去前厅用餐已经三天了,她在躲着自己。

  是他太鲁莽了吗?翰墨看着手中的文书想道。

  那晚,她为什么哭了。难道是因为觉得他在轻薄她。想到这两个字,翰墨突然感到一阵窘迫感。

  那现在的避而不见,算是她对他的回应吗?翰墨微微蹙眉,放下手里的文书,从抽屉里拿出那副玫瑰图。

  看了一会儿,想起阿乔月光下羞涩的神情,他墨色的眸子有了浅浅的笑意。

  唇瓣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手心里还残留火一般的热情。

  也许阿乔只是害羞了。翰墨收起那幅画,敛了眼中的笑意,那份愉悦却还在。他拿起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今天和冯珮仪见面时,阿乔才知道为什么她前阵子闷闷不乐的了。她和林成分开了,看着冯珮仪在自己面前哭得伤心欲绝,阿乔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冯珮仪,她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于是只能抱着她,让她知道,还有自己在她身边。

  到最后,阿乔的眼眶也红了,冯珮仪才停下来,抽泣着发泄这些天的难过,原来早在一个月前,他们两人便开始频繁地吵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在报社碰见时,也只是点个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林成忽然就对自己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起来,她小心地和他相处着,直到那天,林成对她说要分开。她问为什么,他说,自己很忙。她知道他很忙,京报在陆家的帮助下,在南方开始扩张,她知道他会开始很忙,可她并不要求他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她说,自己不用他陪。他看着她,许久才说,他想要的,她不能给他。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就分开了。

  也许世界上的大多数有情人都是要分开的,好像是一件寻常的事,但它若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会变成天下最大的不幸了。阿乔理解冯珮仪,因此更加心疼她。那个总是笑吟吟,喜欢讲笑话,善良的冯珮仪在这个不幸里,把应该好好珍惜的自己掩埋了。这种痛苦谁都无法安慰,阿乔只能静静听她倾吐那些发酵的情绪,然后时间会让这份伤痛慢慢散去,至于是完美愈合还是留下伤疤,就全看个人体质了。

  阿乔回到别苑后,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的金钱权力是否真的这么诱人。对她来说不是,因为她向往的是自由和安心。但是有的人向往权利,那么权利和自由和安心,对不同的人,其实是一样重要的。但要让她放弃她所在意的人所在意的事,她宁愿放弃自己向往的东西。可是会有人放弃自己所在意的人和事,只为登上权与利的阶梯,想要走得愈轻松,那需要丢掉的东西也就越多。最后要是连灵魂都丢失了,又怎么去体会人生的乐趣呢。

  阿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昏暗的房间。有灵魂的人,甚至都不能轻易感受到乐趣。也许人生没有那么多乐趣,所以丢掉灵魂也不算什么吧。

  思绪渐渐模糊,阿乔陷入沉沉的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白色的睡梦逐渐开始显出熟悉的场景来。

  梦中,在下着大雪。身边是个穿着灰色毛衣的少年。

  阿乔抬头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笑意温柔。

  “棠昭哥哥。”梦中的阿乔笑,少年俯下身来欲吻她。

  那张俊朗的脸到了眼前却忽然变成了另一个长相英气的翩翩贵公子,阿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墨色的瞳孔,不及反应,他的吻便落在了唇边。

  阿乔倏然从梦中醒来,坐起来环视房间,才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这已经是第三次梦见翰墨了。

  窗外透进一缕光,阿乔拉开窗帘,原来天已经亮了。

  她换下睡衣,推开窗户,房间里些许的闷热被清晨的凉意冲散,阿乔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的朝阳。

  洗漱过后,宛平绿衣也起了床,吃过早餐,阿乔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后又拿出画具坐在院子里写生。

  提笔却什么也画不出来。她轻叹一声,让绿衣将画具收起来,自己则往芄兰院走去。

  芄兰院静静的,阿乔在门槛上坐下,抬头望着万里晴空的天,心下一片澄净。只坐了一会儿,她便听见翰青柳的声音传过来,他哼着一段曲子,声音由远至近,他好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在院子里轻轻吟唱。

  闭上眼睛,阿乔任自己的思绪在他的声音里游离,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脚步声传来,睁开眼睛,小径那头走来一个女孩,等她走近了,才知道是式微院的谷裕。

  “陆小姐,您怎么在这?”谷裕看见阿乔,惊奇道。

  阿乔站起来:“随处逛逛。”

  她看谷裕手里提着食盒,应该是来送早餐的,还来不及问,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谷裕看见翰青柳似乎有些怕,她上前低头道:“二少爷,这是早餐。”

  翰青柳接过,谷裕微微鞠个躬便走了。

  “陆小姐,进来吗?”翰青柳问道。

  阿乔抬头看他,点点头。

  关上门,翰青柳给阿乔搬了张椅子,自己进屋用早饭了。

  自从上次坐在门口哭被翰青柳看见之后,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有时候阿乔会过来听他唱戏。阿乔等了一会儿,翰青柳便出来了,换了一身花旦戏服,他低低地吟唱起来,还是那曲《西厢记》,还是唱的崔莺莺,还是那场长亭送别。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翰青柳低吟着戏文,“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

  阿乔看着他,翰青柳清瘦了许多,戏服穿在身上比以前多出些空荡荡的凄清。

  初夏的风穿堂而过,将他的嗓音吹向更远的远方。

  翰青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阿乔越来越听不懂了,以前悲伤的词他总能唱得让人难过欲绝,愤怒的词唱得令人火冒三丈,近来,他好像不去管这些了,唱到悲伤的词他反而高兴,唱到愤怒的词又悲伤起来。好像不是在唱戏,是在唱心情了。

  唱完两阙,院子里响起敲门声,阿乔见翰青柳仍在唱,便起身去开门,开了门才知道是来找自己的宛平。

  阿乔转头想跟翰青柳说一句她走了,只是翰青柳正唱到兴头上,阿乔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静静离开了芄兰院。

  宛平说冯珮仪打电话来了,现在还没挂断,在等她。阿乔一路小跑到客厅,接起电话。

  “珮仪?”

  “阿乔。”电话那头冯珮仪的声音弱弱的。

  “怎么了?”

  “阿乔,陪我去雨露阁好不好?我想去散散心……”

  “当然好啊,现在吗?”

  “嗯。”冯珮仪道,“我们在雨露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