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放肆地闪着黑白花点，标志着视频早已放完。包正蜷缩着坐在屏幕前的地上，久久无法起身，就象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尤其是心理上，他感觉自己多一分重力也承担不起，因此就那样傻傻地坐着，象是忘记了去想、甚至忘记了去感觉。

　　真到一丝月光躲过云层的遮挡，突然照进他的瞳孔里，他倏忽一惊：“他在哪里？现在几点了？我要见到他！无论他在哪里，请等等我——我要和他在一起。”

　　他翻身而起，快速地收拾起光盘和电脑，快步跑到97层，将光盘藏好，这才以最快速度冲下楼，驾着他的哈雷飞一样赶去瑞鑫——厂房寂寂，已空无一人。他又赶紧驾车驶回龙图阁——远远地，只见山腰上龙图阁寂静无声，不象有人在的样子。

　　他有些焦急地冲进楼里：只见一层灯光昏暗，客厅里有光线闪动——电视里正放着法制频道的案例故事，公孙泽侧身坐在长沙发上，半条腿蜷着压在身下，头靠在沙发背上，居然睡着了。

　　那一刻，包正的心不由得酸了，又是喜悦、又是伤感、又是安慰地流着泪、带着笑走近他，轻声问：“你怎么这样就睡着了？腿都压麻了吧？”

　　他将双手伸到他的膝盖后面，扣住他的膝弯一抬、再一拉，就将他笔直地放倒在长沙发上。公孙泽尚未清醒，被包正这样一拉，头顺着沙发靠背滑到扶手上，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宽大的扶手，感觉更舒服，只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他本来就身材颀长，这样放直了躺下，看上去象整个沙发上都是他的长腿，只有边上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是他的上身——这比例！就象日本动漫里的少年。包正轻声又问了句：“腿压麻了吧？”便俯下身去用双手轻轻地按压着他的两条长腿。

　　平时公孙泽很少穿紧身或者牛仔之类的修身长裤，一般都是西裤，所以看不出来。此时包正双手延着他的大腿按下去，才发现他的腿真的好瘦！直直的两根，没有一丝赘肉，愈发显得修长、细直而挺，但按在掌心下，却觉得好不心痛。尤其是当手按压到膝盖那里，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向下，仿佛再向下一步，哪怕碰不到那两处小腿——他都会痛，一时泪止不住要夺眶而出。

　　公孙泽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在包正轻柔而有力的按摩下困意更浓，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包正看着他一脸倦容、象个孩子一样毫无戒备的样子，心里好不柔软，低声道：“不用担心，你已经到家了。只要你喜欢，就这样睡吧。”

　　公孙泽从鼻子里“唔”了一声，果然沉沉地睡去。包正怕他着凉，去楼上取了毛毯，为他盖在身上。

　　客厅里没有开灯，借着电视里时亮时暗的光线，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他脸上的情形。包正悄然起身，在他脸的上方俯下身近近地、认真地端详他的脸：那是印象中早就知道的线条，月光下仍然那般优雅而深刻地勾勒出他刚强而又倔强的性格，只是光影流动中柔美的眼部暗影、尤其是若动若息的眼睫毛，让他像一只休憩中的小动物一般，温柔、恬静而脆弱，像一声意外的声响、甚至一次偶然的月光，都能打扰到那沉静的梦乡，打碎那梦乡里单纯而稚嫩的宁静。

　　他离他那样近，他的唇甚至能感觉他额头微凉的气息……但是他没有动，他不敢靠近、不敢碰到他，仿佛这样的碰触，都会弄痛他；他不敢动，只怕一动、甚至一下不小心的呼吸，都能令眼中强忍的泪水不小心垂落到他的脸上，惊扰他平静的睡颜……

　　包正跪倒在沙发前，将脸埋进他的右手，一动不动，任由止不住的泪水流满那只经历过那般苦难的手——那手心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就象冰藏了一夜的泪和包正此刻的心：“睡吧。谢谢你还在这里，等到我来！我会守着你，保护你，再不受惊扰和伤害。”

　　早上包正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趴在沙发边上，身上盖着那条毛毯，餐桌上摆放着温热的早餐——公孙泽已不知何时离去。

　　包正简单吃了点东西，骑车到孔雀大厦，关上房门，一个人闭目倒在沙发上，开始认真思考。

　　这盘录像同上次的录像角度如出一辙，可以确定是监控录像上剪辑出来的。监控录像一直是陈立在负责，但陈立已经在自己的要求下把所有录像销毁了——当然他有可能阳奉阴违，那么会是他吗？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视频递给公孙泽？

　　唯有动机——这才是重点。对方的目的，到底是恐吓、是威胁、还是勒索？区别在于，如果是恐吓，只要视频递到公孙泽的手上，起到吓唬他的作用，目的就达到了；如果是威胁，那是希望公孙泽收到视频后，不敢再去做或者不做某件事，目的才算达成；如果是勒索，那就不仅是希望公孙泽做某种动作，并且还要创造出期望的利益或者效果，对方的目的才算是达成。

　　在自己真正发现对方动机之前，一定要稳住对方不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样自己才有更多的时间发现真相并保全公孙泽。对方的目的如果是第一条，公孙泽在外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对方很难马上发现录像其实到了自己手上；如果是第二条，就要想象一下对方可能期待公孙泽的反映，只要自己给他造成“公孙泽收到威胁并相应采取行动”的错觉，对方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发现；如果是第三条，会是最难制造假相的一种情况——他会希望从公孙泽这里得到什么呢？

　　这时门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眼帘半开，看见sherry和iris正在门外说悄悄话。他故意咳了一声，sherry忙进来，抱歉地问：“我们吵到你了吧？”包正没答，只问：“iris说什么呢？”sherry一边帮他整理桌子，一边道：“她在问修车的流程。”

　　包正现在不想分心多管闲事，也就没有再问。sherry本也不想多说，但这件事还是有点绕不开他，于是只好问道：“泽总的车子出了问题。如果去修理的话，可能要二、三十万元，iris想问，是先修、还是先走流程？”

　　包正心中一动，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他的车出什么问题了？”

　　sherry看出他的担心，忙道：“不严重，好象昨晚回去的时候在哪儿碰了一下，只是外壳有些破损——车子是泽总早上自己开过来的，所以人、主要部件应该都没有问题。”

　　包正一下子跳起来：“车在哪儿？带我去看。”

　　那辆迈巴赫正在地下车库等着送修。车子的左前方有明显的撞痕——很大的一个凹陷表明是很直接的撞击，大片的脱漆显示当时的凶险。

　　包正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疾声问：“公孙泽人呢？”

　　sherry忙道：“他开着公司的奥迪去瑞鑫办公去了。”

　　包正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去了——只有sherry看出，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因为带着杀气。sherry惴惴地跟在他的后面，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辆车这么气愤——她直觉不应该是iris担心的那样因为费用，那么还能因为什么？担心泽总吗？可是已经特意说明泽总人本身没受任何伤，他为什么还这样恼火？

　　一到办公室，包正就下达命令：“马上派人去修车，要求最快时间完成，无论多少费用；公司有没有沃尔沃？临时给泽总用，交给他前先全面检查一下，要保证车况在最佳状态；马上让iris通知泽总，立刻回总部，我有事找他——他到时我如果不在，让他在我办公室里等我，哪儿都不许去；现在让南枫到包董的病房等我。”

　　没等sherry回答，包正就大踏步向外走去。出乎意料，这次他没有开那辆哈雷，而是驾着sherry给他配的奔驰，驶向医院。

　　本来，他还没有从昨天的视频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还在想孔雀王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孙泽。但这次车祸让他意识到，动手的一定不是孔雀王——病榻上孔雀王怎么可能想公孙泽死？只有活着的人——还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才会受到公孙泽威胁，才会希望他死！

　　这个人会是谁？内部人还是外部人？从视频来看，内部人的可能性很大——只有内部人，才知道这么久远的秘密，才会用孔雀王来要胁公孙泽，才能更方便地拿到这份视频。那么谁能拿到？首先跳进他脑海的就是吴天和陈立：

　　吴天追随孔雀王三十多年，他应该是有机会接近核心机密的人，他一再用孔雀胆刺激公孙泽，明显可以看出在医药、在房产、在股票，在方方面面他都与公孙泽处在对立面上，他一定更希望公孙泽消失——只是取决于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和手段；

　　陈立是监控系统的管理者、甚至所有黑暗行动的执行者、也是所有视频的看护者，当初那个生日视频就是陈立安排发送给自己的，他手中应该不止这一个准备发给自己的视频——无论是出于孔雀王的安排，还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是否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还有第三个人？包正并不确定。

　　包正想起昨晚公孙泽迷迷糊糊醒不过来的样子，象极了那晚蓝燕燕给他服药后的反应。难道会是蓝燕燕？如果她真的是公孙泽的心理医生，她有什么利益冲突，非要杀了公孙泽？难道是因爱成恨？想到蓝燕燕清冷、平静的眼神，包正微微摇头。

　　显然，这次车祸绝对不是一个孤立事件，而是一次策划好的谋杀！如果公孙泽看到视频受到强烈刺激，然后又被下了药，他会怎样疯狂地驾着迈巴赫冲上绝路！每念及此，包正就有说不出的后怕！这难道只是一次来自内部自己人的谋杀？他隐隐感觉有一个地方不对！到底是哪儿？他努力让自己冷静：视频，下药，车祸……有一处，存在一个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