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泽训了他一句：“你能不能正经点？”懒得跟他斗嘴，转身就要走。包正从后面拉住他的两只手臂，半搂半拖地推到他外间，按他坐到书桌前：“泽总大人，君子新生第一件需要汇报的事情，就是我想替孔雀还债。”

　　公孙泽一愣：“什么债？”

　　包正咧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满脸都是狐狸看向小松鼠的喜不自胜：“你还记得沈市长跟孔雀集团合作的十个项目吗？”

　　公孙泽面色一沉，半个音儿都没赏他。

　　包正不受影响，继续欢欣鼓舞地说：“沈市长是一个好领导，基本上响巢的项目他都尽可能地照顾原住民的生活安置。但是有许多当地的村民、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居民，还是不太好找到一份稳定、有保障的工作，而沈市长不是主抓经济、工商的，安排工作他也确实力所不及，因此这么些年下来，我看总有一些人是受孔雀房产业务的影响，在过着极没有保障的生活。虽然，这不见得是孔雀一家的事情，但是毕竟是我们的业务连累了人家，说是一种‘债’应该也不为过吧？”

　　公孙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分钟，心里隐隐猜到他的想法，才问：“你想怎样？”

　　包正轻轻敲着头，道：“我们俩已经下定决心退出房地产业务，因此741很可能是孔雀经手的最后一块地产，算是我们在房地产领域的收尾项目，我希望把解决前期遗留问题或者造成伤害的人员和家庭的妥善处置作为我们的头号项目目标纳入项目的整体规划，对过去十年功也好、债也好，谢幕也好、谢罪也好，作一个整体的交待。”

　　公孙泽用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包正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轻声问：“我有那么帅吗？”

　　公孙泽歪了歪嘴，心里暗骂了声“臭美去吧”，没好气地说：“这个提议还成吧——勉强说得过去，已经算是你自出任总裁以来我听着最象那么回事的一个想法。”

　　包正立刻春光满面地自嗨道：“连泽总都说好，我真是非常非常开心了！”

　　公孙泽白了他一眼，道：“虽然741是个高档小区项目，但在市政配套上，我们还是占了很多资源的优势，可以在园区内设计多一些生活配套、甚至生产配套的商业机构，尽可能创造多一些工作机会，由我们成立物业公司甚至园区管委会，来负责具体的招工和运营管理，尤其把这些工作机会提供给此前孔雀房产项目影响到的家庭。”

　　包正一打响指：“太对了！我们建设这个城市，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剥夺他们在这里生存的权利，无论建成多高大上的现代都市，这里始终是他们的家园。愚公移山，不是要把山林摧毁，而是打开山川的大门，重建一个山林生态的现代化社会。同时，要记得这些原住民可能没有太多技能，太低的收入也很难维持他们在这个城市的生存——你想到了什么？”

　　他发现公孙泽的眼睛亮了——很亮很亮的一闪，象极了划空而过的流星，倏忽已逝，却足以照亮整个心房。

　　周末接下来的时间，公孙泽一直坐在电脑前修改方案，居然赶在周一上班前，让包正得以孔雀集团的名义发给常有庭的秘书。按包正的意思，他连加了两夜的班，就在家里休息一天。不想这人惦记着公司一大摊的事，还是跟包正一起上班。

　　不到中午，常有庭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一反平日里的镇定，明显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当时，包正刚好在公孙泽办公室里蹭咖啡，常有庭的声音这么响，公孙泽的头立刻从文件堆中立了起来。

　　包正忙向他安抚地笑笑，转过身去接听。公孙泽看不到他的表情，又听不到他的回话，心里有些急，也只能等着。这个电话足足打了有十分钟，包正就一直答应着、答应着，基本没说过什么话。等他挂断电话转回身来，公孙泽盯着他，问：“怎样？常怎么说？”包正默默地挂断电话，走到他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看来明天我们得去趟市委大楼了。”

　　周二一早，常有庭召开741特别项目说明会，把市委班子及重要机关的干部召集到政府办公大楼最大的阶梯会议室，听孔雀集团就最新的项目规划做特别说明。赵训本来有重要的会议安排，在常有庭的一再强调下，也不好不来，但心里多少揣度出常有庭必是有大招挽回他在今年的颓势，一时不禁好奇，确实也想知道常大市长能在741这么个独立项目上玩出多少花活儿来！果然，他到时会议室里已坐满了方方面面、头头脑脑，脸上眼里看得出基本都是同赵训一样的心思。

　　常有庭先开场，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今年两会对房地产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去土地存量成为一个迫切要求。但同时，提到政府议事日程的是如何更好地建设和谐社会，提高每个人的幸福感，一起打造中国梦。两会回来，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刚好近期我们在处理一起土地未按期开发的项目，给了我很多的启发，因此请大家一起来听听这个项目的介绍。”

　　他向公孙泽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就走下台去。

　　公孙泽走上主席台，一袭黑色西装往中心一站，目光沉静、气势稳健，自然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停顿十秒，他开口道：“孔雀集团承接741项目四载有余，迟迟未能动工，因为我们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但却一直不能确定：对于德城来说，741项目的价值和意义到底在哪里。

　　741项目总共750亩，是一处高档住宅小区用地，背山临湖，生态丰富，包括林地、山地及20万平方米的湖面。对于德城来说，它可以是另一个高尔夫社区，另一个皇家丽苑，或者另一个移民卫星城。但对于几千万常驻人口、gdp上万亿规模的德城来说，这个城市并不缺少另一个小区——无论它多高档、多有特色、多有升值空间。

　　这个城市缺失的是家园：连接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随着时间发展、根底里却永远不变的一处港湾，那源于‘人之初、性本善’，源于‘来时无口，叶落归根’，源于‘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是‘道法自然，德行天下’的华夏文明及文化本源，给予我们一份精神世界的自信，让我们可以自如地连接日渐物质化的都市和渴望不忘初心的生活。

　　我们不可能再造一个小宇宙囊括下960万公里、三千年历史的文明，但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切入点——比如与汉文化一脉相承的中医，作为我们在精神世界与我们的文化根源相连接的心灵港湾，就象《阿凡达》电影里让每一个个体承接过去和未来的灵魂之树。

　　也许，这样的生活就在这里：

　　这里可以是一个天然华夏生态的缩影，把中医草药各种类别尽可能移植到这里生长，而不只是作为标本供养在没有水土的实验室；

　　这里会有中医科研所，让有志于学习中医的人在这里沉浸式学习、继承并复兴中华医学的瑰宝，不再成为“纸上谈兵”的医学骗子；

　　中国文化百理相融是我们的特色，这里会有学堂以体验式教学的方法帮助理解中国易经对于自然与社会之道的深刻洞察；

　　这里会有复古村落，让疲惫的现代人近距离地复归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宁静，并焕发出对生活最本质的渴望；

　　这里会有精细手工作业的高品质时尚作坊，用世界一流的设计理念打造德城华夏文明的名片，形成我们的品牌商品销往全球；

　　这里也会有五星级的酒店，让渴望了解华夏文明的人近距离感受，这样一种自然和谐的生活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就在倡导并希望最终实现的生活方式。

　　这是一座流动的家园，无论在这里驻足多久，是中国人就能感受得到家和根；这不是一座与现实隔绝的世外桃园，它的科研所、中药园、学堂都对外开放，并参与到现实世界的学术交流及专业合作；这里的常驻居民即是这种生活方式的践行者，也是普通的中国人，他们有农民、工人、手工艺者、服务员和外贸销售，也有教授、老师、职业经理人、企业主，尽管数量不会成千上万，但种类足够繁多，甚至可以给一些渴望“精神回归”、“心灵休整”的现代人，短期在这里工作、生活或只是思考、渡假。这是一个看似小型却生态完整的社会，看似不同却绝不会脱离于外面的现实社会，它只是一种中华文明在当今时代典型性的存在。

　　这就是我们为741规划的未来：德之家园孔雀苑。我们希望把它建成德城的心灵家园，无论我们跑得多快、走得多远，这里始终给我们提供充分的给养——无论是血液还是精神上的力量，支持我们笃定前行，却永远不会迷失信心与希望。

　　如果把741作为德城最后一块土地，作为生长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你希望把它建成什么样子？让德之家园成为我们的梦之家园，让她成为华夏文明的缩影，作为中国梦给现实世界的名片——给世界，给我们自己。”

　　举座震惊。大家实在难以把这么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地产项目，与这样大的一个文化命题联系在一起。更难以想像，就这样轻松换一个角度，这个项目就化腐朽为神奇地成为常有庭翻身主政的一张王牌！而这里最有感触的人应该是赵训——他一直知道公孙泽带领的孔雀集团到底有多大的潜力，只是甚至他都没想到，这只孔雀居然真的可以四处逢源、八面玲珑到居然从方方面面站到了舞台中心！

　　说到底，赵训还是一个有气节而务实的人，所以他一方面警觉，但同时也真心为公孙泽喝彩，当下毫不犹豫地鼓起掌来。他应该是常有庭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都这样表态，对其余众生的带动作用之大可想而知，于是在这个市政礼堂里，孔雀集团再次赢得了满堂喝彩。

　　包正和常有庭坐在下面，两人都是一脸的骄傲和喜悦。包正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就说这项目肯定给你惊喜吧？你看下面的，个个都一脸向往的样子，你这‘德城文化名苑’算是立住了，妥妥的今年首功一件！”常有庭当然知道这个项目对于今年的他到底有怎么样的战略性意义，只是顾着身份不能就这么承认“受惠于孔雀”，但也得找种方式肯定一下，就低声道：“这公孙泽平时看起来少年老成的样子，发起言来还真有些强势雄辩的气势——应该学生会主席的出身吧？”包正一笑：“他呀，状元出身——干什么都这个样子！”常有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怕自己误会了包正的用意，反问了一句：“什么出身？”

　　包正靠近他，低声道：“星球大战里的最强战队——你就别问了。不过，这个项目可是他亲自上阵主做的——照着中国新地标、华夏小宇宙的水准打造的，怎么样？可以给您这儿交差了吧？”常有庭的满意谁都看得出来，却没说什么。包正适时话题一转：“不过，这个项目最终还是以响巢名义承办，有始有终嘛！只是，这响巢现在可在纪委那儿挂着呢，希望不至于影响到您这个新标杆项目的光环。”

　　他的意思常有庭当然明白，知道这个包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好说：“关于响巢，我看我能做什么。关键是这个项目这边，赶快推进。无论如何，这次别再做砸了。”

　　包正和公孙泽走出来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两人并肩走来台阶的样子，说不出的潇洒、和谐，吸引了一众的目光，尤其是等在下面的孔雀众人。赵总、杨用等拥上来围住他们，一个劲儿地赞叹：“太棒了！正总、泽总只要联手，没有拿不下来的案子！”包正得意地照单全收：“那是当然！”一边斜睨着公孙泽，象在说：“你看——都夸我好呢吧！”

　　这一切正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远处并肩而立两位俏丽佳人，正是梦飞和sherry。梦飞瞥了一眼sherry，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觉得他的眼睛总是追随另一个人，你就没想过：他到底在意的是谁？”sherry冷漠地一笑：“他在意谁不是我该关心的。我只想知道，我在意的是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