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势道:“珊瑚。”

　　李元蚌讶了一下，他看了李势，有趣的笑了:“你跟我开这个口，必定是已经有了准备，我倒是好奇，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换这个人？”

　　李势道:“我把幽州十六郡让给大王。”

　　李元蚌听了这话，整个完全怔住。他以为李势会拿金银珠宝换珊瑚，并没有放在眼里，然而李势一开口竟然答应让给他十六郡。

　　李元蚌站了起来，怒视李势。

　　李势笑道:“大王，如何？我把大王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十六郡让给大王，大王把李势想要的人送给李势。这笔交易大王不吃亏。”

　　李元蚌冷笑道:“大将军好大的口气。”

　　李势颔首:“所以大王肯不肯呢？”

　　李元蚌瞪视李势，李势也回视他，微微含笑。过了好半晌，李元蚌意味深长笑了:“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一出手就是这般大手笔，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贱婢，竟然值得大将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换，本王都替大将军心疼啊。”

　　李势道:“十六郡而已，算不得什么，比不上大王府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啊。”

　　李元蚌笑道:“既然如此，本王怎么能不给大将军这个面子呢？”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势肩膀:“大将军还是爱美人啊，尤其胜过本王。本王还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世上最好色的人，为了美色可以在所不惜，没想到还是不如大将军你衷情。哈哈哈，好，这个女人就给你了。”

　　李势道:“多谢大王美意成全。”

　　李元蚌道:“无妨，无妨。”重新坐下来，和李势对饮，气氛十分欢快。李元蚌停了杯道:“那这个人，我什么时候能得到？”

　　李元蚌挤眼笑道:“那自然是要你先把十六郡给我，把你的人也撤出去，我才给你人。”

　　李势点头:“好，我会立刻去办这件事。”

　　珊瑚听说李元蚌被李势请去，一整天便心情忐忑，焦虑不安的等待着。干爹不会答应这种事的，李势会舍得下本吗？

　　她没有把握，她不知道李势会跟李元蚌做什么交易，能不能有用。她只能死死等待。

　　李元蚌醉醺醺的回来了。

　　他身上充满了酸甜的酒气，笑容满面的，不知道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看着十分兴满。

　　“干爹小瞧你了啊。”珊瑚坐在床上，李元蚌居高临下，弯腰瞧她，笑道:“你能耐不小，连李势都对你动了心，他要拿十六郡跟我换你。你看看你，浑身上下，也就值二金。”

　　珊瑚被他拽的后蹭了几步，李元蚌拽着她胳膊将她提起来:“本王用过的东西，何时让别人得到过？他不是想要你吗？我就把你给他好不好啊？我要给他个大惊喜，让他高兴高兴。你就乖乖的，在这里等，看他什么时候要你。”

　　……

　　珊瑚跌坐在地上，门吱呀一声关上，四下顿时漆黑一片，紧接着听到外面落锁的声音。

　　愣了好半晌，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摸到门边去拿手掌大力的拍门，声音尖厉的大叫道:“干爹！李元蚌，你个疯子，放我出去啊！”

　　恐惧一瞬间吞没了她的意志。

　　李元蚌贴在门上，隔着一道门板想象着自己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他闭着眼睛，表情颓然，声音痴痴的:“乖乖，不要吵，你安安心心的在里面呆着吧，干爹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干爹身边抢走的，你乖，等着我。”

　　珊瑚急道:“干爹！我求你了，放我出去吧。我害怕呀干爹，你快放我出去吧。”

　　外面没有了声音。

　　珊瑚用力拍门:“干爹！干爹！”

　　“李元蚌！”

　　珊瑚没有再听到任何回应。

　　她手掌拍的红肿发麻，那扇门始终紧紧的闭着，没有一点会打开的迹象。她的心幽凉凉的沉到了水底，李元蚌真的疯了，这个疯子。

　　手摸着冰冷坚硬的木门，她将脸贴上去，耳朵压着门板。外面没有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鸟儿的叫声清脆明亮，响在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哪里。

　　珊瑚靠着门，在地上坐了一会。她很伤心，确切的说来也不是伤心，她很茫然。

　　死和活对她来说都不太具有意义，活着也只是活着，像一株花，一株草，一片云雨霜雾，死了也只是死了，这个世界，她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消失。没有人会在意，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人会为了她一哭。

　　她不怕活，不怕死，只是怕受苦。

　　她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死这个字。实际自从她七岁以后，一直活的顽强茁壮，生机勃勃，从来也没有想过死。她还有大将军呢。

　　有大将军，她就能开心快乐。然而李元蚌不让她跟大将军，她就想发疯。

　　李元蚌，你怎么不去死。她在心里恶狠狠的说:你怎么不去死，你什么时候才肯死。

　　珊瑚仰着头靠着门板，在心里计算着，李元蚌今年三十六岁，他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年。自己今年十五岁，珊瑚一算，悲哀的发现，要等李元蚌死，她至少得等到四十五岁。

　　大概就等同于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珊瑚想到这个就心口揪痛。

　　珊瑚从来没觉得自己能活到四十五岁。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只截止到三十岁。三十岁之前她要跟李势在一起，好好的过快活日子。三十岁之后，那时候她也老了，也不漂亮了，也吸引不到男人的目光了，李势肯定也不喜欢了，也就可以去死了。珊瑚完全没法想象自己年老色衰以后，没人要她，无依无靠的日子会多么可怕，所以她不想变老，要早点死。

　　而且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不好说呢，她见到很多姑娘年纪轻轻就死了的，生孩子死的，得病死的，穷饿死的，被打死的被杀死的，能活到三十都是命好的。很不容易的呢。

　　这么算来，她也就只有十五年寿命了。十五年多快呀，一眨眼就没有了。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李势在一起，李元蚌这个王八蛋要从中作梗。这个人真正是可恨啊。

　　她没头没脑的想了许多，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屋子没有窗，门一关，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她隐隐约约看到有床，便伸了手摸过去想上床。她不小心撞翻了衣秆，木竿打在脸上，将她鼻子戳出了血。她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拿衣服袖子擦。最近鼻子越来越脆弱了，自从那回被李元蚌打出鼻血以后，便动辄磕一下就出血。

　　她拿衣服袖子堵住鼻子，爬上床，蜷着身睡了。黑暗让她感觉很寂寞，很不舒服。

　　肚子也有点饿，咕咕叫。

　　她做梦，又梦见了李势。

　　他骑在马上，笑起来多么迷人啊，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她看到他，就想要他。

　　珊瑚做了很奇奇怪怪的梦，一会是李势，一会又是不认识的人，一会，她又梦到一个小孩，从一片深深的帷幕中探出头来，一声一声叫:“娘！娘，娘！”叫嚷个不停。一会又是李元蚌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在面前挥之不去。

　　李元蚌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喝酒。喝酒的时候，他通常是什么都不想的。他心情很好。

　　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不快，什么放不下的，遇到酒，也都放下了。什么忘不了的，喝着喝着酒，也都忘了。

　　他十二岁就封了彭城王，虽然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但是非常得先帝的宠爱。先帝亲赐了他府邸，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花狸，就是小猫子。虽然得宠，然而他很不快乐，从他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快乐过。每当看到先帝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还有母后温言软语的疼爱，他就会在心里恨，这对奸.夫淫.妇。他的亲生父亲死在这个男人手里，他的亲生母亲是个连嫁了两个男人的婊.子，这个婊.子每天跟这个杀了自己丈夫的男人恩恩爱爱，夫唱妇随。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他父亲的亲弟弟，他的小叔。年幼的李元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忘不了父亲的惨死，他憎恨生养他的那个女人。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却乎疯疯癫癫的折腾过一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确实幼稚而且天真，整日恨天恨地，想着报仇。直到有一天，他尝到这世上有个东西，叫作酒，他一沾上，就沉迷了，这辈子再也没能戒掉。再后来，那个女人终于死了，他终于彻底解脱了。

　　对于他的母亲，文穆皇后长什么模样，李元蚌已经想不起来了。即使是对比着记忆中跟她极其相似的脸，他还是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力已经被酒腐蚀的所剩无几。

　　所以现在李元蚌看着小珊瑚，也不知道是她真的长的像那个女人，还是自己当时错觉。那天他进宫去，见他母亲最后一面，出宫后几个时辰，在街面上遇到小珊瑚。李元蚌见她第一眼，就觉得特别动心，她的眼睛特别像小时候记忆中自己的母亲。小珊瑚在街边上要饭，李元蚌下车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珊瑚睁着大眼睛特别无辜，李元蚌正看着她出神，听到了宫城上传出的巨大钟响，一声接着一声，穿透云霄，久久不息。

　　他遇到小珊瑚和他母亲过世是同时，所以李元蚌一直觉得这其中仿佛有某种暗示。

　　李元蚌得意的微笑。李势，他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