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靠在墙上梳了一个时辰的头发,温长亭才醒过来,坐起来换药。珊瑚见状,终于收拾起自己的情思,过去帮忙扶他,同他关切。
温长亭对她的行事感到不喜。然而珊瑚柔软细腻的手抚摸上他额头,关切的问他疼不疼,昏不昏,有没有发烧,他又渐渐的忘却了不快。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脸,她脸颊粉白,眼睛明亮,脸蛋婴儿肥,眼睛几乎还带着孩子气。
看着这张脸,温长亭又在心里叹了叹,原谅了她了。对这个小姑娘,他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她从小就是在李元蚌身边长大的,养成的就是这副性格,李元蚌能教她什么好东西呢?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可是他没有资格说什么。
珊瑚殷勤的喂他喝药,温长亭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也有点想笑。他柔声笑道:“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你救过我的命,又背叛了你义父,跟我一起逃出城,这缘分很不浅。我说过了要照顾你保护你,你想以后跟着我吗?”
珊瑚眼睛转了转,只听这口气就立刻意识到,他是听到自己和李势的秘密了。
只要有机会,她是必定要跟李势好的,这个不用怀疑。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势对她薄情的很,而这个温长亭瞧着是个厚道人,对她好像特别有善心特别仗义,又比李势值得依靠。
她心头一时有点纠结了,想要去跟李势双宿双飞,又怕因此温长亭不再跟她来往。因此那想法在心里,就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温长亭望着她眼睛:“你本名就叫珊瑚吗?”
珊瑚本名不叫珊瑚,珊瑚是李元蚌给她取的名字。她本来是没有名字的,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叫什么。但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可怜的连名字都没有,她点头道:“我本名就叫珊瑚。”
温长亭道:“你姓什么?你父母呢?”
珊瑚随口胡诌道:“我姓石。我爹娘……嗯,我家原本是行商的,爹爹是做香料生意的,被人给杀了,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家里没人,亲戚都散光了,我没地方去,便跟了我义父。”
她的姓是脑子里想起一个字就随口说的,至于身世则是她借的彭城王府曾经认识的一个侍女的,安在自己头上做敷衍。至于真正的身世,那种事,李元蚌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温长亭知道她在说谎。他背地里查探过她的身世,知道没有这回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谎,然而也并不戳破,只笑道:“石珊瑚。”
珊瑚点头:“嗯,石珊瑚。”
随口就给自己冠了个祖宗姓氏。
温长亭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都会帮你的。你要是不好意思说,让别人来给我传个话也行。不对,你有什么事,我都会知道的。”他说的笑了。
“要不然,你认我做个义兄吧。我的年纪,当你的长兄也适当,你看怎么样?”
珊瑚抬眼瞧他笑,眼神不怀好意:“我有个义父,干哥哥也叫过不少,你也要来吗?”
温长亭道:“我是说正经话。”他微笑:“我有个妹妹,要是不死,也有你这么大了。”
珊瑚心想,他是官贵,我只是一个家奴罢了,他同我认什么兄妹呢?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以为别人对她有点好意便是怎么样。她心中稍一琢磨也明白了,这位温大人看样子是个真的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者,大概或许是真的洁身自好,眼光且高,是不屑跟自己这种妓妾之流苟合的,说不定在心里嫌弃自己不洁净呢。他既是正人君子,自然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怕伤了我的心,所以才说出这种话。他真要是认我当义妹,不该嘴上说说,应该把我带回他家,至少也办个酒,让亲朋好友知道呀?如何一边说认我做义妹,一边看着我去给李势当姬妾呢?无非就是怕我黏着他要婚要娶的,故意说出这么一宗好听的话儿来哄我罢了。好听的话儿不值钱,听听就算了,谁当真呢。
珊瑚对温长亭也是知道的。这人是真正的名门士家出身,正统的汉姓贵族之家,论门第渊源实际上比李家高贵的多。李元蚌的祖父原本只是晋朝的一个小小刺史,还是个胡人汉人的杂种,就别提什么门第了,典型的暴发户,在江东的汉人朝廷眼里几乎还等同于蛮夷。比如李元蚌这人就很不讲究,皇帝也很不讲究。但温长亭的祖辈,从汉朝就开始做高官了。
珊瑚笑道:“好的呀,你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温长亭并不知道她那么多心思,他没想太多,只是笑:“自然说话算话的。”
两人彼此凝望,突然珊瑚噗嗤一声笑了。
温长亭笑道:“你在笑什么。”
珊瑚笑的止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一时就没有控制住,她捂着肚子低下头去哈哈哈哈笑个不停,好像突然被人点了笑穴。
温长亭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也只得含笑看着她。那模样有些深思,目光温柔似水。
李元蚌确实造反了。他宣称李势控制了皇帝造反,并以监国的名义控制了皇宫,封锁长安城,实行禁严,迅速清除了异己。除了温长亭侥幸逃脱,朝中已经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李势这边倒是挺淡定,然而年轻的皇帝已经有点精神崩溃了。皇帝和彭城王是同母兄弟,少年时候彭城王还做过他的太子傅,皇帝一直把这个哥哥当做亲兄弟般的信任,否则哪会让他监国呢?然而他最信任的这个哥哥造反了。
年轻的皇帝登上高车,质问城上的彭城王为何要背叛他,并声称只要他现在悔过,可以念在兄弟情分上原谅他这一次,话没有说完,被李元蚌一箭射中了手臂,被侍从抬了下去。
李元蚌封锁城门,龟缩在城中不出,李势就感觉比较头痛。对付城中之敌,要么围,等城中粮草断绝,这城自然不攻而破,然而长安城中的粮食吃个两年也吃不完。攻城是不可能的,没有敌人五倍的兵力别提什么攻城,更莫说这京城的城墙固若金汤,岂是好攻的?
温长亭道:“城中现在跟着李元蚌造反抵抗的这些人,他们大部分其实并无反意,无非是受了李元蚌的蛊惑,又射伤了皇帝,畏罪而不敢投降。咱们不能强行攻城,否则他们一害怕,必定会投向李元蚌那边去的。”
珊瑚冷笑道:“不就是要我帮你们将他引出城么,解释这么多干什么,这个有什么难的。”
温长亭道:“你真能将他引出城?”
珊瑚笑道:“花狸嘛,有什么难的。”
珊瑚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李元蚌,士兵用飞箭射到城上去,被守城的将领拾起,交到了李元蚌手上。李元蚌打开信,上面一行字,是珊瑚龙飞凤舞的笔迹:“花狸,尔死之后,我或为李势妻。”洋洋洒洒一大篇,将李元蚌嘲讽鄙视了一通外带炫耀,看的李元蚌汹涌澎湃怒火丛生。
看完信,李元蚌拍案立起,勃然大怒。
她背叛他,不但背叛,还玩弄他。她该死。
李元蚌整衣往城上去。这一天雾很大,是深秋,出了百十步,远处什么都看不到。阵前还是李势的将领,见李元蚌上城,便向他劝降。天气很冷,李元蚌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默不作声的盯着城下敌军的阵地。他一眼就看到了珊瑚。
她红裙披纱,乌发堆卷,脸颊雪白的,阴黑的浓雾中格外显眼。隔的远,又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这个样子就跟李元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了。李元蚌吃了一惊,好像是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珊瑚也抬了头,看见李元蚌。
两人彼此注意到,李元蚌笑了,高声道:“我的儿,半月不见,越来越俊俏了,干爹要认不出你了啊,哈哈?”他那笑带着一点阴森森的意味,很快就转了强调:“你不在,干爹可日日想你啊。”
珊瑚道:“你败局已定,还在这里逞嘴上之能,有什么意思呢?你我虽然父女情深,无奈你执意要造反,我虽是女流,却也知道忠君大义,万万不能随你做这种不忠的事。干爹的养育之恩,女儿牢记在心,不敢有一日能忘。这几日女儿日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背弃干爹是不义,随干爹造反是不忠。忠孝难两全,女儿心如刀绞啊。女儿挣扎了许多日,最终痛下决心,干爹,你还是放弃,出城投降吧。女儿愿意替干爹赎罪,今后吃斋念佛,披孝十年,替干爹守坟陵。”
李元蚌笑道:“乖女儿,干爹同你说人话,你却同干爹说鬼话啊。”
珊瑚道:“当着这么多人,女儿怎么能说鬼话呢。女儿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干爹你要三思,回头是岸啊。干爹为了一己私欲,连累这么多人卷入杀戮,这些士兵们,他们都是有家有室有妻有子,干爹不畏死,却怎么忍心让他们陪你送死?只要干爹收手,他们都可以幸免一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