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梦里花落尽，梧桐芭蕉

　　他从未将她赶出过逢笑居，是她想除去孟初迷。

　　那些心思虽然使小巧，但是，却不妨碍夏知在他心中的地位。

　　“你听过一个故事么？花丛中的一株草，因为爱慕飞来的蝶，便做了一场梦，梦中开了一朵花。梦醒后，花没开，蝶也飞走。草最后才发现在自己身边相伴了一夜的露珠也在自己那个梦的时间里，被清风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他抬头提笔，又道：“你说那株草是不是很可笑？”

　　云阳哽咽道：“夏知仙子是如何死的？”

　　“被挖双目，灌食毒药，三百冰凌，穿体而过，肉身灰飞，命尽当场。”每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毕月只觉得如同被挖了肉一般难过。

　　她颤抖着从幽室中走出来，从连廊上穿过，月明星稀，远处八金乌的笛声呜咽而传，悠扬悲伤，正应了景，也应了情。

　　又是一种成全，三哥、夏知、孟初迷，不就好像帝兄、自己与弱水么？

　　夏知死了，甚至不入轮回，在这天地间灰飞烟灭，有什么用呢？

　　除了旸谷中人再也不会有谁记得她，过上千年万年，也许就连蝉女也会忘了她。

　　她所爱慕的人，会拥着另一个人，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闻着烟火气息。再也不会想起有过一个她，也曾温柔和顺，也曾温香软玉，也曾倾心钟情。

　　值得么？

　　敖源说得对，只有活着，活得更好，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全，未必牺牲性命，摆脱身份。真正的成全，应当是用自己的能力，去让自己所爱的人感到圆满。

　　无论如何，孟初迷是自己一手扶持的，自己从不后悔，但是多多少少因为她，夏知死了。夏知，是她的玩伴，与孟初迷她分不出孰轻孰重，不过有一点是明晰不过的——

　　她要为夏知报仇。

　　弱水仙子，挛醍落错，未来天后……山高水长，岁岁年年，你我不共戴天！

　　毕月往房中走去，坐在窗前，看着手炉里的碳“啪”一声轻轻爆开，黑的红的，交相辉映，隐隐发闷。

　　就像是三哥，永远不温不火，失去谁，喜欢谁，开心了就多笑一会儿，难过了就流两行清泪。多年尘埃埋在心里，堆积起来，成了厚厚一层，吹都吹不散。

　　时间久了，本以为再也不会痛的地方，却被连根拔起，但到了这时候，除了哭几下，还能如何呢？

　　毕月躺在有些凉意的被褥上看着月窗，有几分凉意，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已经是晌午，有侍者说蛟牙在金乌神殿后，甘渊外的茶寮里等她喝茶。

　　毕月就往金乌神殿后的小山坡走去，那是座白石山，虽然不高但成连绵之势，将金乌神殿和甘渊分开。

　　四哥不愿它荒废，便植了几株青松。没过几年倒成了郁郁葱葱起来，四哥高兴，又在周围种了一片竹林。竹林的长势霸道，竟将原先的青松逼到绝境，最后只剩下了竹子。

　　毕月怕这竹林太早孕育出竹仙来，就使了法力让它不再扩展。又在林中开出一片开阔的地势，依山建了一个茶寮，小小的棚子，专门派了一个安静的小仙子在那里侍茶。

　　这日日头又毒起来，漫山遍野听着蝉叫，好不心烦。毕月去扇房捡了一柄圆圆的竹扇，跟孟初迷送三哥的那把差不多，挡着日头往后面走去。

　　那茶寮四周的竹帘被勾住，半遮住亭子。里面放了冰盆，设了一个香炉，燃着淡淡香气。

　　蛟牙坐在塵尾蒲团上，有模有样地品着小仙子端来的茶。

　　“太子好兴致。”毕月道。

　　“云阳姑娘。”那侍者起来行礼，毕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云阳的身份，忙回了礼。

　　敖冽泯笑放下茶杯，道：“给她也泡一杯。”

　　小仙子答应了，敖冽道：“呐，这是冰水煮的茶，尝尝。”

　　冰水？昨日弱水用昆仑山雪水给帝兄泡澡，今日却要让自己喝这水……

　　毕月摇着扇在敖冽对面坐下，那蒲团有些粗糙，毕月皱了皱眉道：“这附近又没有什么棕榈芭蕉，弄这么个蒲团有什么意思？”

　　敖冽看她心情不好，也不愿多问，只笑着喝茶。露出一双略微桃花的笑眼，倒有几分三金乌的模样。

　　毕月端起那精巧茶杯道：“什么冰水，不过是喝个意思，人家用来泡澡，你却用来喝。”

　　“哈哈哈，”敖冽笑起来，“这可是北海玄冰所化之水，一千年才结十块，喝这水还不知足，想泡澡，做梦吧你！”

　　“哼，”毕月挨着坐下，道：“我听人说，北海千年结玄冰，东海万年留寒冰，有什么区别？”

　　“北海的玄冰真是不同凡响，能锻炼出一等一的神兵利器，给你泡茶喝，自然是浪费了。而东海寒冰虽然用了一万年，效用却大大不如。”

　　“是么？”毕月闻着茶香，她自小喝惯了三界美茶，分不出个优差好坏，大小高低。

　　“你先下去吧，我与云阳有话说。”

　　小仙子应了声下去。

　　“还不跟我说，你怎么会有那么一副惊天动地的模样？”敖冽将茶杯放下。

　　毕月抬头道：“真的很好看嘛？”

　　敖冽嗤笑一声，点头道：“好看，不过，到底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可是我也不清楚。”毕月耸耸肩，“自我三千岁第一次裂魂开始，只进了甘渊，便是这幅模样。冥灵姑姑和老妖王都说这副模样甚是独特，怕上天有所安排，不要我告诉其他人。所以，除了你，我那些哥哥们都不晓得。”

　　敖冽点点头。

　　过了许久这个隽秀少年才道：“你那日是怎么想的，如何就轻生了呢？”

　　毕月用扇子去扇那红泥小炉里的火，神情明灭忽闪：“神仙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随心走一场又有何不好呢？今日遇上想死，明日若遇上又不想死了，干嘛追究那么多……”

　　蛟牙却缓缓低下脸去，像是隐忍着要哭出来。

　　毕月目光绕过那火炉，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