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终夜眼长开，私语窃窃

　　心里有个声音在训斥他：你说过要带她看尽天下，江河湖海，山岳丘陵，许她永世无虞的。想想以前，大金乌，你凭什么总以为还会？又凭什么以为有足够的能力与天地周旋？你连她都没有保住，何谈天下呢？

　　可是那层声音之下还有一个想法在蠢蠢欲动：难道你不明白父皇的意思么？没有了她，母亲再也没有办法牵制你，威胁你。大金乌，这才是你的理智。

　　父皇在身后道：“你还记得当年你在甘渊立下的誓言么？”

　　脑子一热，当年自己的声音从心底翻涌上来，像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

　　“看来，小姜黧从未告诉过你，你母亲为何挑了你抚养她。”

　　他脑子里如同一片浆糊，他想知道，很想。

　　玉帝为他渡了气，却没有告诉他答案。

　　“为什么只是笔糊涂账，以后的路才是最重要的。做仙做妖做人，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来处，忘了自己是谁。”

　　玉帝的话堵在胸口，他没有办法消融。他与毕月，似乎根本就不是母亲有权利挑不挑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时光不等人，毕月躺一日他便恐慌一日。是，他的生命很长，可以千年万年等下去。

　　可是他的毕月呢？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难过？那么长的岁月，她该怎么办。

　　走走停停，终究是站在司幽阁外。

　　雕花的乌木，雀翎织的窗纱，玉珩响过，冥灵和千曦走出来，见到他，行礼后，匆匆退下。

　　他抬起头看着五彩玉珩上的那三个字“司幽阁”。

　　世人都说不忘初心，若要牺牲自己的小姑娘才能得到天下，大金乌，你是不是不配得到天下？

　　天下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吱哟——”一声从耳边划过，大金乌飞到拐角处，落了一地黄色的花瓣，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急忙往房中找去。

　　司幽阁中光影斑驳，红线阵中的连接处镶上了金石，在昏暗中，金石熠熠发光，七金乌说过，若是金石发光，便是毕月魂魄悉数归位。

　　草木若无魂，世人亦无情。

　　整个红线阵如同暗夜星辰，满目闪烁。

　　金黄的袍子消散在阵外，速到了床边，他跪在榻前。

　　元神被击碎，魂魄被雷劈，她还会回来么？还会么……

　　“毕月，你在梦什么，告诉帝兄。”他摩挲着她的额发，绒绒软软的碎发，如同孩童那般。

　　过了许久，像是过了那曾经的十万年。

　　“你去过哪里玩耍？我知道，你一定是玩儿累了，所以回来了。下次，帝兄带着你去好不好？不要轮回了，不要再重新生长了，就这辈子，好好待在帝兄身边好不好？”

　　他挨上去她的脸，流泪道：“什么储君，什么天下，什么弱水，都没你重要……”

　　时间随着阳光旋转，说出的话不会有人应，这话是说的太晚，还是……太晚。

　　他不是沉溺在过去和想象中的人，他明白也许毕月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魂魄归位，元神已灭，也是徒劳。

　　他哭的很用力，突然想起，他从谋划大局，以她做筹码，中了瘴气之毒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是这般抱着她哭了许久。

　　只是那时，他甚是自以为是。

　　耳畔突然出现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帝兄……”

　　他呆住身子没敢动，泪挂在脸边也没有往下流。那个声音迷乱哭道：“帝兄——”

　　声音实在太糯，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震惊回头，她依旧躺着，头微微抬起来，眉头皱起来，梦迷了嘴上还嚷着：“帝兄——帝兄——”

　　是幻觉？不！

　　他近乎颤抖地说道：“帝兄在这里……”

　　“我不要弱水来我们家……我不要……”

　　慌乱时，想也没想，他把她抱在怀里，鼻尖浸了熟悉浓郁的草木气息。

　　他沉溺于那股温暖的气息中，就像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身中剧毒，她慌乱地扑在自己身边，求自己不要离开她一样。

　　大金乌微笑，原来他们你来我往，谁都莫说谁没出息。

　　女孩儿依旧带着哭腔，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尚在梦中口齿间含混不清：“我不要你娶她，我不要你娶她……”

　　“好，不娶。”他亦挨在她的肩膀处，不觉间，眼泪浸湿了她的衣领，自己的脸。

　　“帝兄——”她的语气突然变了，似乎像是在静静与他说话那般。他微微怔了怔，侧眼看过时，她的睫毛微微动着，眼皮着实很沉。

　　再看着自己抱着的人儿，身体发出蓝光，那也是上古秘术——宸语星言。脱离肉身的魂魄可以用这样的秘术，将主人深藏的秘密说给最亲密的人听。

　　她终于将眼睛睁开，呆滞而无神。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他，他死了，我还在原地等他，等了他许多许多年……”泪水从睫毛处沁出来，划过粉面，留在红润的唇边。

　　大金乌看着梦中的她，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她。

　　“可是他一直没有回来……许多年了，他还没有回来。我的心里终于又被另一个人占满。”

　　她看着自己，好像是看着自己，也好像是看着别处。

　　有些话，他们都在等，都在发酵，只是从前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说，去面对。

　　他突然有些紧张，很怕毕月说“我喜欢蛟牙，请你告诉他。”云云。

　　只不过，他隐隐之中听到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和那种暗暗的欣喜。

　　她的眼角好像笑了，她说：“我喜欢你，刻进了眼睛里。”

　　轰地一下，眼泪就那么忍不住地滚下来了。

　　许多年后，有个女孩儿回忆她的生命，她说：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也不曾质疑过我的人生。

　　从未说过爱你，从未求过你爱。

　　不论你是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我只要你知道，我爱你。

　　有太多不应该，有太多难言隐。

　　本以为此生只能无言伴，

　　不想还有通心梯，

　　这似乎也没有什么。

　　但是还要谢谢你，没有拒绝我。

　　谢谢你，东夷少昊。

　　幸好，我还是扶桑神木。

　　多谢，你原是东夷少昊。

　　哦，对了，还有她说完那些话，耳边轻轻传来的那个声音：“谢谢你，回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