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景云年间,突厥汗国可汗阿史那默啜屡犯边陲,唐将朔方大总管韩国公镇守北边,建受降城三座于黄河以北,并在草原上建烽火台1座,屯兵震慑草原诸部落,此时张仁愿得到线报,说突厥欲联合已经归降的仆固部一同劫掠中原,故张仁愿领兵北击突厥前哨,其子张辅之则携仆固葛兰之孙仆固怀和一众将领奔赴仆固部已招抚,如今突厥已退,仆固部自然诚心归附,父子诸事毕,合兵后,正在南归途中。
此时的中受降城张仁愿府邸外,则来了一队仪仗,阍人早早的就去禀报,张仁愿在外征战,这府邸正堂便做了受降城军机议事堂,家眷则都在后堂,阍人报进去时,一位年近四十的娘子正在陪三岁孩童学步,那女子着紫色常服,云鬓高耸,面如满月。阍人来时,头也不抬,回道:“妾身一介妇人怎么顶事,速速去叫王司马,不要误了军国大事。”这妇人便是张辅之之妻易氏,出阁前闺名缨络。
仪仗中出来一个宦官,四方脸,皮肤白暂,身着紫色圆领袍杉,头顶乌纱,已被几个禁军校尉簇拥进了正堂,稍许,王海滨匆匆赶来跪道:“行军司马王晙请领受圣旨。”
宦官一台眼眉打量来人,见来人着官服,脸庞瘦削,六十余岁老朽,须发兼白。
那宦官细声道:“需韩国公亲领。”
王晙答道:“张大总管巡视草原各部,施天朝德威去了。”
宦官道:“在下内给事高力士只是皇上家奴,受不起王司马大礼,待韩国公回来再宣吧,我等先在城中叨扰几日。”
王晙给高力士一行安置了馆舍,这馆舍便在外堂东侧,便入内见易氏。
易氏正带着最幼的3岁孩童张嫦嫦学步。张嫦嫦身子一歪,易氏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心中自然有点恼,口中回王晙道:“军中朝中事务,自然由你们官吏帮衬用心,找我作甚。”
王晙道:“夫人恕罪,公务当然我等效命,但来者是宦官高力士,如今朝中情势复杂,此人举足轻重,望夫人为其筹备些饮食。”
又揶揄低声道:“还有金帛。”
易氏立时应允,自武则天称帝,女子兼独当一面,且女子人人争当翘楚龙凤。易氏当下便把幼女交与女佣,自己则去置办礼数器物去了。……
时过未时,官邸后院厨房内,王庖丁正带着一干帮佣忙活着,一个10岁的孩童,捧着本书,边看边从后门踱步进来,待到灶边,左手仍然捧着书卷,另一手却去掀蒸饼的笼子,那王庖丁正在切菜,偶尔抬眼擦汗,打眼看到来者,大吼一身:“慢着。”那孩子一惊,哐当一下,右手已然烫了一下,缩手呆立。
王庖丁叫道:“张流儿,今日不可,这是给上使制备的点心,你若吃了我如何摆盘。”那小孩便是张仁愿的孙子,张辅之的儿子,张辅之膝下有二儿二女,老大张开源,年二八,老二姑娘张媛媛,年二七,老三儿郎张流觞,十岁,老四姑娘张嫦嫦,三岁。这个偷吃进厨房的,正是张流觞,虽然其名取曲水流觞之意,但是觞字却不是很讨喜,故而不管下人长辈,都称呼其张流儿。在数兄弟中,老大一届武人,最得国公喜欢,将帅之家向来重武,而偏偏这个张流儿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日里喜欢看书写字,博览甚众,虽说读书好,可是其学的却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庞杂怪论,奇闻异事。众人兼正午用过膳食,其却因迷恋书本错过了饭点,如今偷溜来正是为了摸些饭食充饥。家中长辈男丁都已经外出,家母又无暇管教,正是舒心畅快的时景。
张流儿倒提着书斜眼看着王庖丁,咯咯一笑,道:“你这摆盘横也横的,竖也竖的,少个又会怎样?”
王庖丁嘻嘻一笑:“这是北地鹰隼肉做的,高贵的很,你囫囵图个饱腹,为何和他过不去,那里有汤饼,自己去取。”
张流儿惺惺然去取汤饼,左手仍然倒提着那本书:“说来也巧,近日阅卷,读到有一道宫廷名菜,名为鹅鸭炙,材料简单,却是很稀奇。”
那王庖丁生于长城附近,一听稀奇吃食,顿时来了兴趣:“你说说。”
张流儿放下汤饼碗筷,道:“活鹅鸭置于笼中,中间生火,四周碗碟淋酱料五味,鹅鸭应热而近酱料,并以酱料浇灌,直至炙熟。”
王庖丁虽然遍识两京食谱,这个做法倒是新奇,其人年过而立,虽是一生做汤饼,蒸饼,杀猪宰羊,但对新奇事物也是兴趣盎然,并且今日易氏千叮万嘱,要博来使欢心,怎能不用心。当下吩咐手下就此一试。
王庖丁欣欣然给来使报菜谱,当报到鹅鸭炙的时候,只见高力士微微蹴眉,只道是来使闻所未闻,心中窃喜,暗道读书多果然与众不同,见多识广,主家的菜谱,高力士为客也不驳斥。允了
王庖丁兴致盎然,下去张罗笼子和鸭鹅,酱料。食醋,清酒。笼子置于内堂院中。
此时内堂东厢里,一位少女正在依窗张望,这少女皮肤白盏,两颊微红,身材匀称婀娜,出落的桃花一般,一身素色罗衫,更是天人容颜,此时见王庖丁在院中张罗,初始只觉得好玩,但是当火生起来,鹅鸭在笼子里面扑腾,脸上边浮现不悦之色。
这便是大女儿张媛媛,虽然所识所知不多,却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更加难能的是,其天性纯良,见不得杀戮,此时看到鹅鸭在笼中癫狂,以物及人,生了恻隐之心。
王庖丁这在屋内切菜,院中鹅鸭扑腾之声不绝于耳,院中自有下人照看添料,这扑腾之声对于这庖丁却甚是悦耳,可是过了少许,院中竟然安静了,王庖丁奇怪,大步冲入院中,但见铁笼门户大开,那鸭鹅早就四散奔逃到门外的海阔天空中去了,而酱料已经全部撒了,火也被酱料浇灭,滋滋的冒着五味杂陈的烟雾。那佣人却呆呆的站在一旁。
王庖丁大怒,抄起笤帚就要打那佣人,那佣人立马跪倒求饶:“不是我干的,是东厢房的姑娘做的好事……”
张流儿正好瞅见一筹莫展的王庖丁,这王庖丁固然是受了欺负,砸了菜肴,但是作为仆从,也不敢去怪罪主家,眼见料物尽毁,不觉心灰意冷。张流儿眼见院内景象,便有心再出一策。
张流儿道:“还有一道菜肴,名浑羊殁忽,取鹅,燖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王庖丁豁然开朗,鹅鸭炙,那来使又不知如何做法,全凭自己拾掇,是鹅鸭即可,若是来使见多识广,顶多就说是自己孤陋寡闻便是。于是又抖擞精神忙活起来。
翌日清晨,张仁愿父子一齐回兵受降城,回到官邸已经是近午时,听有御史到,便换了朝服焚香接旨。
高力士道:“密诏,余人退下,仅韩国公接招。”
张仁愿屏退左右,待众人兼退,高力士低声道:“陛下嘱我取回神龙策,”
张仁愿大惊道:“万万不可,此物非同小可,此去长安千里,途中恐有闪失。”
高力士大感意外,张仁愿既未说给,也未说不给,却是用如此理由唐突过去了。
高力士道:“陛下要的物件,则可让我空手而还,又让我如何交差。”
张仁愿拱手拜礼:“如今边事繁重,待我他日归长安,必然还于陛下,只是此刻交出此物却万万不可,那些蛮夷只道此物是天书神卷,到时候夺了去,会坏吾皇大事。”
高力士无计可施,便只能作罢,领了一本奏疏,告别南去。
高力士南去的马车内,一禁军兵士跳了进去,高力士也不惊讶:“未得到神龙策,只得空手而回。”那仆从摘下头盔,显出一张微胖的圆脸,道:“是否需我暗中夺取?”
“王将军不必,其一我们本就是矫诏,其二边关不可无韩国公,而韩国公不可无神龙策。”高力士漫不经心的说道,语气中淡然似无欲无求,“若无危,则听之任之罢。”
“我王毛中不喜作这徒劳无功之事。”那兵士愤愤不平。
“至少知道神龙策确实存在,这也算是收获。”高力士道。
沉默良久,突然高力士大笑起来:“好个鹅鸭炙,差一点就送了韩国公家老小性命,哈哈……”
王毛中不知其笑为何,呆呆的看着其良久,高力士自觉尴尬,道:“王将军常在万骑营行走,宫中之事并不须将军知晓。”
一行谈笑闲话,二人继续南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