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已走，张仁愿仍在正堂踱步，想着心事，仆人端来了桌案和膳食，不觉夜将近，晚膳是鹅肉和汤饼，张仁愿吃了一口，鹅中有糯米，又飘着羊肉的鲜香，便叫来仆人问这是何物，仆人道：“这是招待钦差做的鹅鸭炙。”张仁愿一愣，忙叫王庖丁过来说明原委，那王庖丁暗自得意，便把过往再添油加醋的说了，尤其挤兑张媛媛如何调皮毁了本该上的菜。

　　张仁愿把儿子儿媳及张媛媛和张流儿一齐唤了来，两个孩童站在廊下，却是不一样的心情，张媛媛知道有人告状，心中忐忑不安，张流儿自恃聪明，还惦记得个什么赏赐。

　　须臾，在正堂的张仁愿唤来了家仆，命道：“把张流儿拉出去家法。”张仁愿治家和治军是相同方法，一个严字当头，那几个家仆把张流儿拉到院中，按在地上，用一块小板对着小屁股一顿噼里啪啦。

　　眼见如此场景，不敢言的是张辅之，心痛的当然是为娘的，易氏忙跪下：“不知为何要责罚流儿。”

　　张仁愿不屑的挥一挥手，正色道：“无妨无妨，手下人有分寸，打不坏你的儿子。”

　　那边张流儿还在受刑，这边又有人拎来了一只笼子，笼中有一通体雪白的小狼：“媛媛，你木叔叔在归来时路上遇到了一件怪事，这小家伙的爹娘被一群饿狼咬死了，那狼窝里面的小狼也一个没剩，而这家伙尽然钻到它爹爹尸身下躲过一劫，你木叔叔觉得此畜生有灵性，阿翁觉得你们几个孩子就你最有灵性，和它最有缘。你要么？”

　　张媛媛嗫嚅道：“阿翁，今天我坏了厨房的菜，不敢……”

　　张仁愿哈哈大笑，示意张媛媛到近前，摸头柔声道：“媛媛，这鹅鸭炙毁的好，万物兼有灵性，便是那突厥的阿史那默啜，虽然是啊翁的老对头，阿翁一日要是抓了，也得按君王之理明正典刑，这鸭鹅虽然是供人食用，但是也应取之有德，不可残忍杀手。”

　　张媛媛大出意外，想当年幼时坐立之姿稍有不整便大加斥责，而如今却和颜悦色，言语的内容，却也不懂，可是看着毛茸茸一团的小狼，则暗自欢喜，平日里，大哥整天骑马校场，张流儿整天摇头晃脑，显摆自己多识，而张嫦嫦又太小，这军营也没其他聊得来的伴，这回有了这个动物，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亲自照料，他常听木柯叔叔说起，这白狼乃是北地神物，最有灵性，但野性难驯，你若真心护他爱他，他便投桃报李，若是待他不济，早晚被其夺了性命。

　　张辅之对爹爹的赏罚不以为然，踌躇之色溢于言表，想想张仁愿尽然如此偏心。

　　张仁愿看在眼里，唤过张辅之，低声道：“你可知鹅鸭炙做法出自何人？”

　　张辅之道：“不知。”

　　张仁愿道：“你可知张易之和张昌宗两个贼人。”

　　张辅之道：“莫不是武皇太后的两个男宠。”

　　张仁愿道：“正是。”

　　张辅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此等残忍做法，炮制之法正是出自大周武则天晚年的两个男宠，这两个佞臣献媚之余大肆迫害忠良，故而等到神龙政变，张柬之等五大臣诛杀二张，逼迫武皇退位，才得以拨乱反正，举国之民被二张迫害已深，都望食肉寝皮，而高力士虽然位在内给事，但是入宫却在武周一朝，其中原委又怎会不知，若是此事回去奏上一本，必会抄家灭门。

　　小板本是小刑罚，只是张仁愿治军严，向来以军规约束家中男丁，张辅之便是如此过来，适时，张流儿挨完了板子，被其父拖了进来，孩童不知原委，哭的涕泪横流。张仁愿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中虽有万物，但伤天害理之物亦记其中，可为还是不可为，却全无记述。汝要多读书，但要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

　　张流儿跪拜知错，心中却还是愤愤然觉得阿翁偏心，张仁愿唤军士招来了一人，只见此人也是十岁光景，痴痴傻傻，身材又胖，全身皮肉却白暂，圆滚滚也很是憨态可爱，手脚却锁着镣铐，却是突厥人的打扮，张仁愿道：“此次攻伐突厥，抓了此娃娃，竟然会六国语言，年纪这么小真是难得，你好学，就让他伴你。但是切莫让他逃走。”

　　张仁愿歪头又问那个突厥小儿：“你叫什么来着。”

　　那突厥小儿眼睛小，努力的瞪了瞪，朗声道：“轧荤山。”

　　那张流儿从未听过如此怪名，心中觉得这个名字甚是好笑，尽然瞬间破涕为笑，这一笑，屁股上又是一阵火辣辣，又忍不住哎呦一声，然后再笑。孩童便是如此，愤怒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流儿跪别出去后，易氏扑通跪下：“这人心可比兽难测，公公给流儿的礼物，妾身真的心中不踏实。”其实易氏心中对那只白狼也是一样踌躇，但是总是个胡人更让人烦心。

　　张仁愿道：“开源他日必是陷阵骁将，流儿若是要兄弟帮衬，必然是个运筹帷幄的人，若是连人心都驾驭不了，他日又如何决胜千里。”

　　易氏叹了口气，张辅之知道自己爹爹脾气执拗，也就拦着媳妇，辞别而去。

　　众人都退散，张仁愿却还在正堂踱步，不时对门外明月长吁短叹，自语道：“何以解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