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欢欢喜喜的中秋节，整个杜府却愁云惨淡。

　　中秋喜庆团圆的装饰还没有完全装好，便只能胡乱扯了，换上新丧的装饰，欢欢喜喜的中秋，姜府却哭声不绝。

　　姜占玉勉强了身子，亲自写了报丧的信让人送去京里。

　　因是中秋，街上棺材铺子和风水师都没有开门，只能先设了灵堂，徐氏生前信佛，又请了徐氏生前常去的尼姑庵里的法师于灵前念超度的经文。

　　三日之后，街上的铺子陆续开了，姜占玉让管家亲自去看板，这临安的人才知道，姜府的夫人没了，一时间众人皆来吊唁，本跪在灵前哀哀众人皆劝不好的素衣，谁知前来吊唁的人一多，素衣却谁也不理的起身回了屋，倒头就睡，杜嬷嬷回禀了姜占玉之后，姜占玉只说素衣悲痛，让她睡一觉倒好。

　　睡了一天的素衣醒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水不尝，就直愣愣的坐着。

　　素衣的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桌上摆的食物一口没动。

　　杜嬷嬷哭腔说道：“主子呀，你就吃一口吧！这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就这么干坐着，身体哪能熬得住！您不顾念自己，也要为老爷，为这姜府上下保重呀！您这样，夫人走的也不安呀，小的求求你了！吃一口吧，不然您说句话也好！”

　　说着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屋里的家仆们都跟着磕，可是姜素衣一点反应都没有。

　　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被管家扶着的姜占玉出现在了门口。

　　管家搀扶着姜占玉坐在了素衣的对面，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挥挥手：“都下去吧！”

　　杜嬷嬷虽然心里放心不下，但是还是带着人下去，把房门关好。

　　一时间屋里就剩下她们父女俩，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许久，姜占玉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一碗白粥：“吃口粥吧！”

　　姜占玉舀了一勺送到素衣嘴边，素衣低垂着眼帘不为所动，姜占玉看她那样子，把碗放了下去：“你这样，可是怨父亲？”

　　姜占玉是怕的，他已经失了元儿，兰若和那未成形的孩子也走了，徐氏也走了，他怕……他实在怕……

　　姜素衣抬起头看着姜占玉，姜占玉的双眼通红，头发也斑驳了，一脸的菜色，素衣的心一下子就酸痛了起来，生生的疼，一行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滑了下来，姜占玉将那碗粥推到素衣面前：“你母亲去了，可是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爷俩操办！你这个样子让为父如何心安！”

　　素衣含泪捧起那碗粥，还没有吃进嘴里，泪珠就啪哒啪哒的掉进了粥里。

　　“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不必强忍着！”

　　姜占玉话音刚落，素衣便放声大哭起来，姜占玉站起身走了过去抱住她，素衣哭倒在姜占玉的怀里：“父亲，怕是那歌谣是真的，我们姜家住了灾星，那灾星不是研蕾，是我对不对，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元儿，是我克死了母亲，是我……都是我……”

　　姜占玉听了心头一紧，这孩子心眼子实，本以为她是因为家里连番出事过于哀戚，谁知她竟然想的那么偏激，怪不得她自徐氏出事，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过，若非过分自责，怎么连哭都不敢哭：“人自打一出生命数就被订好了，岂是你我能左右的，雪儿，你母亲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我从未见她笑的如此轻松，她是解脱了！”

　　素衣抬头看着姜占玉，眼神充满不解：“娘亲舍得雪儿，舍得父亲？”

　　“你娘亲一直病着，这么多年，喝的药怕是比吃的饭还多，若非不舍，怎会一碗一碗的喝那苦药？”

　　素衣听得眼泪又滚滚落下，守在门外的杜嬷嬷听了素衣带着哭腔的话语，字字诛心，眼泪也跟着啪哒啪哒的往下掉。

　　不知哭了多久，里面素衣的声音渐渐弱了。

　　姜占玉轻抚素衣的后背：“让嬷嬷给你做一碗虾仁粥可好？”

　　素衣在姜占玉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姜占玉的声音里有了些喜色，他扬声冲门外喊道：“嬷嬷，麻烦你了，给如雪做碗虾仁粥吧！”

　　门外的杜嬷嬷听了喜不自胜，慌忙嘱咐人下去准备东西。

　　姜占玉看着素衣把一碗粥都吃了下去，才缓缓开口询问道：“风水先生择了这月二十六大殓，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姜占玉的话没有说完，素衣的眼神已经暗了下去，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自是要看的，本应在堂前守灵，雪儿已经任性的了这许多日……”

　　已经有眼泪在素衣眼眶里打转，姜占玉拍拍她的手：“你娘亲不会在意这些，我跟你娘亲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安乐此生，别的都不在乎，不在乎！”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一直强忍着，素衣知道姜占玉必然也不好过，趁着他失神，赶紧端起面前的碗，遮住了大半张脸，眼泪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和着眼泪，素衣强忍着胃里酸涩的不适，又吞了半碗粥下去。扭过身，借着擦嘴的名头，麻利的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这些小动作，自然被姜占玉看得一清二楚，他低着头，不忍看，也不想素衣因为他徒增悲痛。

　　姜占玉便领着素衣前往灵堂。

　　灵堂设在含光厅，姜素衣却走的一步一痛，白纸灯笼，门帘窗纱，全都是白色的，就连府里行走的众人都是一身白，素衣觉得自己好似走在漫天大雪之中，冷的喘不过气来，还没走近，便听到法师们齐声念唱经文的声音，姜占玉回头看向素衣：“你母亲生前笃信佛教。”

　　素衣点点头，继续跟着姜占玉往里走，灵堂上设置的招魂幡随风飘荡，黑夜中显得更加苍白，一口黑红色的棺柩在烛光中闪着光，姜素衣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打颤，她伸手拉住姜占玉的胳膊，不敢再往前一步，姜占玉拍拍素衣的手轻声说道：“别怕！”

　　素衣点点头，任由姜占玉牵着她进了灵堂，整个灵堂布满鲜花，徐氏躺在她最喜欢的木芙蓉铺成的床上，双手交叠放于胸前，素衣走了过去，跪在徐氏身侧，冰凉的气息冻得她打了一个冷颤，姜占玉站在素衣身后扶住她的肩头：“你娘亲不喜欢不好的味道，她身子寒，夏天也用不了冰窖里的冰，以前我们在她面前吃冰，她总是抱怨我们，这次，她终于可以用上了！”

　　素衣听了心酸，攥紧了拳头朝她望去，父亲没有骗她，母亲面容十分安详，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头发也梳的十分整齐，素衣看着竟觉得比她生前还要好看，若不是因为堂前飘飞的招魂幡，素衣以为，母亲不过是睡着了。

　　素衣将手放在徐氏的手上，看着徐氏轻声说道：“娘亲，你看爹爹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花呢！”说着她从徐氏的枕边捏起一朵来，插在徐氏的鬓边：“娘亲，今年的木芙蓉开的格外的好看，恐怕此后，都不会有这么好看的木芙蓉了！娘亲……”

　　许多话都哽在喉头，一字也说不出来了。

　　天还没亮，许多婆子就进来了，素衣瞟了一眼她们手上的东西，想必是为徐氏入殓的人，东西都是管家张罗的，都是贵族常用的，一个领事的婆子上前劝素衣，连劝人的话都是配套好的，素衣怔怔地看了一眼徐氏：“爹爹，娘亲不喜欢那些华丽的冷冰冰的衣裳，她喜欢她那件湖蓝色的衣裙，她喜欢你送她的玉钗，爹爹……”

　　姜素衣耷拉着头抽泣起来，姜占玉眼眶也有些酸涩，扶住素衣：“好，好，好！去取！按着雪儿说的去取！”

　　那婆子一听上前说道：“姜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

　　“这是姜府，她是我夫人，合不合规矩，我说的算！”

　　姜占玉看都没看那婆子一眼，冷声说道。

　　被那所谓的规矩绑了一辈子，到死了，还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一把吗？

　　姜素衣看着那沉重的棺盖一点点合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徐氏的影子，心突然就空了。

　　她娘亲，真的走了。

　　消息送到京中，徐府的老太太一听便晕了过去，徐炜的长子徐众刚刚去了，如今徐氏又去了，这老太太怎能不痛，况且徐氏又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徐炜则慌忙让人去了临安奔丧。

　　徐氏下葬的那天，虽然刚刚立冬，却飘起了雪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